第204章 打汽艇(五)
頭一輪猛烈示威之後,王家兄弟原來引以為傲的大抬竿可能是年久少用而有些犯眼生害夯傻了,肚子裏咕嚕嚕叫的弟弟王鯽由於過分緊張,胳膊一顫抖,檀香就落到了泥水裏。這時,鬼子的瘋狂反撲,又造成了隊員們的相繼傷亡。
梁司令焦燥地隔著一排倒垂柳的大崖頭向那邊急切地懸望著。大舅和安碌碡更是迫不及待地吆喝:“快點火!快點火!”
王鯽汗津津的手掌還是有點哆嗦著,一連幾下手裏的火絨都沒有精準地湊上導火繩,不是超過,就是偏離了,等挨上導火繩了,卻怎麽也點不著,一撮燃燒過了的灰掉下來,惶火得他頭上漲熱,幾串汗珠子都汪汪流下來了,眯縫著的眼睛被來不及擦拭的汗水浸漬得生疼。
他匆忙地使勁閉擰著潷了一下,趕緊騰出左手飛快地一抹,砰砰驟跳的心髒簡直就要蹦到嗓子眼上了,不成想一粒大汗豆子正好砸到火絨燃燒點上,火絨不再冒煙,無聲地熄滅了,真是“著了兀大急,賺嘍兩腿泥。”
哥哥王鯉在臥河老柳樹那邊緊挨著姥爺射擊,他不停地往這邊乜斜著眼睛審視,都演練多少遍了,火燒眉毛的關鍵時候怎麽能掉鏈子呢?人命關天,十萬火急,他顧不上隨時有被敵人槍彈擊中的危險,貓著腰向東狂奔過來,剛到河邊就一個猛子搗進水裏,他趴在湖底頂著苲草雙手扣泥以最快的速度扒拉著前行,順著壩基就鑽出了水麵攀跨上了弟弟的小船。
王鯉用一件誰的爛褂子搓了一下手,躬伏下身子一把奪過弟弟手裏的火鐮狠狠打了兩下,然而,火鐮隻是一亮,飛濺的紅星星子碰到媒子上騰起一縷青煙,便又苶滅了。
氣氛陡然嚴峻起來,心急如焚的他豆大的汗珠無聲地滾落,這可怎麽辦啊?
王鯉草次地輕輕眯上雙眼平靜了亢奮的情緒,轉念一想,便用微微晃動熱汗模糊的雙手把幾件外衣臃腫地擁在胸前,扯著圍成了一個小小的密不透風的封閉空間,在火鐮砍向礪石的那一瞬間,他竭力屏住呼吸,“嚓,嚓……”火星閃爍四濺,打出一團火點來,但見幾個綠豆瓣火屑落了絨,起了褐煙。
他倆小心翼翼地嘬著小嘴和煦細吹,“噗,噗”,忽地一聲,火絨終於綻開了美麗的花朵,將凝重燜烈的氣氛撕開了一角,哦,火絨於苦盼中就重新舔起了猩紅可愛的火舌來,點著了火紙卷和檀香,他往下控著輕輕翻卷,對上小嘴仔細一鼓氣,爆亮出了火苗。
有道是:“真把式老漢打火不過三,過三不抽煙。”經驗豐富的他立即就遞觸到了耷拉的大抬竿的引火繩頭,“嗞嗞嗞,嗞嗞嗞”,引火繩一邊驕躁地呼嘯著,冒出一縷土火藥香綿的白煙來,一邊燎炫著一路明火,映射得哥倆古銅色渴望有加的臉蛋紅彤彤的……
“轟隆”——一聲悶雷炸開來。
隨著沉重地槍管彈跳起兩三扁指高,一堵蛟龍調雨般的鉛重烏雲呈立體扇麵牆,絞軋複旋轉,黑風怒吼般地咆哮著飆噴射了出去,槍身前部蹦起船頭一拃多高,後身激烈抖動著,鐵砂、碎鐵鍋三楞子金屬片混合而成的高爆鐵流所向披靡地撲向汽艇,迅雷不及掩耳地猛烈滌蕩著第四艘汽艇上全部敢於暴露著身體任何部位抵抗的鬼子。
趴在樓架上射擊的重機槍手當即渾身七竅裏流血,對著河北岸的臉、肩膀被打得露出了白骨頭茬子,卻為黑火藥糊得像剛剛塗過油漆似的泛著汪澤。
船棚和有機玻璃窗子被打得千瘡百孔,動力失靈,一溜歪斜地傾側著身子像釘在漁叉上的魚似的絕望地幹撲棱,不發生位移,隻原地攤開了煎餅,機器沒人聲的喘息一會兒後,又一晃蕩,徹底癟噘了。
後麵那艘汽艇上的機槍仍舊“咕咕咯咯”饕餮怪叫著,王家兄弟身子緊貼船舷用手扒水向西劃著木舟,盡力讓大抬竿正衝著鬼子的汽艇,以便再來他一家夥。但鬼子的火力壓得兄弟倆臥倒在船艙裏不敢仰頭,就在蝸牛般地委屈姿勢下,弟弟受到第一次轟擊的鼓舞不再害怕了,當船體漂到距離鬼子汽艇四十多米的最佳角度時,哥哥王鯉一揮手做了個點火示意,又是一陣嘈嘈切切心旌激昂的火繩刺啦,可燒到盡頭後,似乎沒了下文,哥哥馬上意識到遇上了“鬼掐火”。
聽老人們講“鬼掐火,沒處躲。”一種結果可能是炸膛,原因是槍管裏黑火藥捶得過一結實了,壓迫壞了火繩導火功能,火星難以驅動火藥爆發向前衝,而巨大的力量得不到出口湧現,往往均等四射;而另一種可能就是“鬼掐火,嘮嘮嗑。”這種情況不必著急,盡管放寬心,該拉呱就拉呱,仿佛胡同道裏擺龍門陣聊天似的展開話題,就像當下肥豬屬相的冒號們動輒強奸聽眾耳朵,一個二大娘的臭裹腳半天囉嗦不完,另一個主持會議的就趕著:“我再補充幾句。”
神槍鬼炮也是玄乎得很的,就如同在大森林裏鋸樹,兩邊錯交牙口合攏了,眼看著就歪倒開了,可不知怎的樹身子卻竟然蹲著不動,這平靜一蹲遠比嘩啦張一邊厲害多了,那可就夠你辦的了。
那次,大抬竿就是“拋了個謎”讓王家兄弟猜,你著急的時候它不慌不忙,你快要不指望它了,它卻粗厚龍大嗓子的猛不丁來上這麽一句大吼。
啊,長久的緘默,讓他倆度日如年般的真以為啞槍了。哥哥擔心的是該不會有什麽著魔的子彈胡亂之間射進槍膛啊,因為大抬竿口徑能放進雞蛋,船頭蒙板已經被掃射得齜牙咧嘴了。
然而,他的顧慮才冒出來,就聽“咚”,終於打出去了,隨著一陣鬼哭狼嚎的哀鳴狂跳,繼而,選中了的汽艇被巨大的火夯打得起火燒起來。
船上的勉強苟活的鬼子站起來四處亂跑,正好成了哄起的野兔子,被隊員們迅速開槍一一擊斃。一些慌不擇路的小鬼子則紛紛跳水淹死。
祖襲的“鐵掃帚”果然名不虛傳,又一艘現代機器被莊戶家什徹底搞掂了,玩歡了,幹裕闊了。
原始落後其貌不揚盡遭白眼鄙夷的大抬杆從此慰威聲遠震,揚名立萬,使它們的狩獵生涯因而升向了輝煌的頂點,著實讓盤踞在魯中北一帶的東洋鬼子聞風喪膽,直至戰爭結束都一直憂悸忡忡,魂飛魄散,膽戰心驚,脊背骨發涼,畏之如虎,想及色變。
被“掃帚炮”和乒乒乓乓的槍聲打了個半死的另一艘汽艇見此情景,一溜歪斜手腳不聽使喚,笨拙僵硬地勉強掉轉過頭去準備往回逃竄,王家弟兄哪肯放過?弟弟王鯽急忙摘下腰間的藥葫蘆到船頭將大抬竿槍口擔到自己肩頭往裏倒黑火藥,敵人邊跑邊射擊,王鯉一句“倒下身灌!”
可是,還沒等他說完,鬼子的一發大三八就不幸擊中了弟弟,子彈從頸動脈鑽入,肚臍眼附近飛出,噴湧的鮮血當即浸濕了船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