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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0章 梅玉蓮不幸香消玉殞(二)

  而此刻,孝婦河魚龍灣中央,仿佛倒立過來的湖水翻卷著一團團黑白色的浪花,形成一個個巨大的漩渦,手榴彈向下爆炸的反作用力激發帶起的垂直豎崛的巨大水柱和被氣浪斜側著掀到空中的溫水,接二連三“嘩啦啦”喧響著砸落在水麵和蘆葦蕩上,撞開遍地梨花爛漫,衝得蒲葦傾斜,蓴菜圓圓的銅錢葉子翻覆淩亂。


  一股股香噴噴的硝煙和河水倒翻湖泥上天水草淩空狂舞所協奏的浥浥腥芳撲鼻而來。南頭的孝婦河上,“轟隆隆”、“噠噠噠”、“叭叭叭”……一幕激烈的炸響難分難解著,宛若過年時萬家炫耀勢力的煙花鑽天鞭炮齊鳴的宏大場麵。連綿起伏的蘆葦和濛濛灌木叢中,成群的黃鼬野兔子四散奔逃。


  這時,跑在最前麵的那艘流氓汽艇上的日本兵發現了她們,“花姑娘,花姑娘!”但耽於禽獸船隊正在執行著押運任務,這些凶惡的鬼子沒法停下來撒野,以施淫威,接著,他們就發出了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邪鷙奸笑,“嘩啦啦”拉動了槍栓,趴在汽艇頂上在跑風中有些瑟瑟發抖蜷縮著,拉下軍帽上的耳簾擠在一起的兩個鬼子率先向站在橋下船上的艄公開了火。


  緊跟著“突突突”猖獗地開起了機關槍,打出了毀滅的火焰,箢子和包袱頓時被掃射得成了蜂窩,雞蛋崩濺爆裂得流的沒裏帶外金汪汪、油亮亮的蛋黃蛋清瀝瀝洌冽的粘液,臃腫白飽的饃饃們打進了黑乎乎髒狗牙咬過的槍眼。密集的彈雨將木橋射得樹皮木屑炸飛起來,旋曳掉進河裏?

  伴隨著大人孩子驚恐萬狀的哭喊,三十幾個打爛的箢子破肚子斷胳膊折著翅膀的大鵝一樣歪歪啦啦昏倒在水裏被浮托著流去,胖乎乎的戴著粉紅色的喜戳子印花的白麵饃饃,晃晃悠悠,一路漂去,放眼望去,一百六七十個饃饃像天上的繁星撐著夢幻的翮羽墜落,又似乳霧色的玉蘭花洋洋灑灑地灑了一河,有的擋到了浮萍好、苲草和挺拔的荷葉、蘆葦之間,與紅黃紫綠等背景花朵、草葉相映成趣,動靜呼答,如不是販賣著傷亡的戰爭的降臨,人們或許還因為是一廂湖區民間風情的表演呢!


  那些凝聚了漁農婦女們姁姁勞作瑩瑩心結、善良寄托、崇高巴望和現實蓬勃充盈人情味的饃饃軍團,仿佛一隊溫和恬靜的白鷗銀鷳安詳怡然地順著流水一直漂到了寬闊激蕩的孝婦河心,春風駘蕩著毫無歹意地闖入了硝霧彌漫、槍彈橫飛的交戰場,驚慌失措地顛簸在激烈的槍聲、爆炸聲和汽艇嗚咽早亂歇斯底裏的烏煙瘴氣的塗鴉氣氛裏,神色慌張地蕩到了激烈交火的隊員們的掩體跟前,像駭怕了的鴿子似的一漾一顫的,蹀躞著糟糠豎羽,拱靠在淺水的蔥翠的辮巴草、綠黃的葡萄藻和粉卉紫穗高挑枝葉婆娑的水蓼旁,不住地打著哆嗦。


  沚崖掩壩周圍的蘆葦被一陣歪把子機槍們的暴風驟雨喧雹般狂射得七零八落東倒西歪一塌糊塗。子彈吱吱叫著直往泥水裏鑽,激起黃黑的土屑飛迸和熱氣縷縷飄起。


  那送客的艄公猛被機槍子彈打得痛苦地驚悚著肩膀,打擺子似的直挺了幾下又顫抖了著身子“噗通”?、“噗通”歪倒在了河水裏。群鳥嘵嘵亂飛,殘羽爛毛翩若汙雪,碼頭上的老老少少的婦女們嚇得沒人聲地呼娘叫爹手捂著頭,扔了箢子,掉了鞋,托大拉小,一咕嚕四散驚逃,擁擠著的,張倒了的,到處躲藏,恨不得平地裏生溝,立馬趴下去,有的滾到了橋膀子南邊的溝坡裏,正好依靠高高的走道遮擋掩藏起來,站著的、顛的慢的卻紛紛中彈倒下了。


  親人們之間是有著神秘的生物磁場感應的,靈性的拴寶大從中午便魂不守舍悸慮難持,一直覺得似乎要發生什麽不測,後腦勺有種說不出的陰雲般的憂悒糾結,在隱隱盤旋著不肯離去。就在第一眼瞧見最前麵那艘疫癘快艇野兔子般疾竄過去的時候,他憂心忡忡的感覺也驟然爆燃了起來。


  持久沉重擔心的事情就那樣緊跟著發生了,盡管匆忙著應對眼前剛剛接上火的戰鬥,他卻同時不由自主地向著李家橋子碼頭那邊張望著,終於,鬼子突突的機槍震響了,凶殘的戾氣毛茸茸的野獸厲爪似的撅住了他提到嗓子眼上的心,隨即他不顧一切地躍出戰壕,一頭紮進左側茂密的蘆葦蕩向碼頭那邊跑去救急。


  他一邊狂奔著一邊沒人聲地遠遠呼喊著:“二娘啊,快趴下!”飛身向姥姥撲了上去。


  “娘!……”他一把逮住右手摟住棗花腰猛跑的姥姥左胳膊就往樹後躲去。


  可姥姥牽掛地轉身吆喝道:“還有誰還在船上?棗花,我去拉……!”


  這時,又一陣槍子打得腳下泥皮迸濺葦葉爛飛,慌亂中侄女棗花嚇得從她懷裏掉了下去,梅玉蓮彎腰伸開雙臂去抱棗花。


  一串子彈叱吒著射了過來,她“哎呀!”一聲慘叫,一個跟頭晃蕩著,在她即將栽倒的當口,姥姥顯然是有意識地抱了孩子一把,把小棗花拽到了自己前麵,牢牢地罩趴上,將她撲抱著護了起來。


  透過硝煙和河上蜃氣混合的縹緲靄障親眼目睹到姥姥仆倒在眼前,驚心動魄的天賜不知從哪裏來了那股子勁頭,安碌碡一把沒拽住,他像一頭猛勇狂躁的野馬騰地爆發躥起。


  那是房倒屋塌磚瓦迸濺檁條飛揚,轟轟隆隆塵煙喧突,才會爆發出的罕見的狼嚎馬嘯般聲嘶力竭的哮喊,天賜放開大步狂奔過去。


  大舅這邊也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吼叫,他氣憤地牙齒咬得咯嘣響,顧不上隱蔽舉槍便發瘋似的還擊。他不顧一連串的動作牽動了上次戰鬥未徹底痊愈的傷口,咬牙抗著直冒冷汗的疼痛,攙摟著母親轉身彎腰臥行,掩著中彈的姥姥就勢使勁往最近處蓬蒿草菜豐蔚綸連的一片樹林裏滾去,剛剛在柳樹後麵稍微隱藏好。


  孝婦河上魚龍灣那邊,姥爺見其他鬼子汽艇也吐吐進了伏擊圈,他一個個點精確點射,一下子打啞了幾挺鬼子的機槍。隊員們跟著轟轟烈烈幹了起來,“咚咚”的大抬竿發著脾氣,“啪啪”的槍聲、“轟隆”的手榴彈爆炸在耳邊交響回環。突如其來的圍獵,吸引去了前麵鬼子作惡的注意力。大舅因而得以召喚著碼頭上的婦女們起身躲避開。他一把抄起姥姥斜插進一條逶迤蛇陌,躥向了通往木橋去路右側幾棵榆樹葳蕤的崖頭下槍打不著的蘆葦蕩裏去了。


  蘆葦縝紛的灘窩裏,姥姥一個趔趄差點張倒,她扶扯著身旁的樹枝和葦草,慢慢癱坐著,抬起手像平常要出門一樣輕輕一把將耷拉到眼前的兩綹秀發撩到了右耳朵根子背夾裏,然後,兩手伸到腰部的地上往後稍微用力扶撐執持著,一邊對著撲上來的小舅說道:“賜兒,拉娘一把,咱們回家去。”


  梅玉蓮一邊使勁運展著欠欠身子,打算直起腰來,她依然鯁持著建立在以往正常生活秩序之上的思維模式,姥姥起先覺得就像跌了個筋鬥似的,或者那一陣子槍彈橫飛的猛烈襲擊,就是過年時節各家各戶劈裏啪啦的鞭炮齊鳴,自己和那些婦女大人孩子的嘀嘍咕嚕的躲避逃命經曆不過是夢中鬧騰著的遊戲,毫無大礙。


  她不相信自己會出大事,爬起來打拍一下衣服上的塵土,就要邁開步子往前走,可是,鑽心的疼痛亂刀子旋轉般散開,兩股鮮血卻即就勢激驟地冒了出來,渾身疲軟突如其來地像掏空了似的,一點力氣也沒有,她這才知道自己嚴酷的現實中傷得相當厲害,無可奈何,隻得向著就近的蓬蒿紅茅叢輕輕斜躺了下去。


  於是,不得不作有些近乎殘酷可怕地去麵對,她漸次開始惋惜地慨歎自己還有那麽多善美的理想沒能來得及去努力爭取實現,真的難以接受眼前發生的一切。禍舛驟至,猝不及防,竟那樣內外交困地讓她即將吞陷於滅頂之災,一如妖風狂嘯巨大的黑暗遮天蔽日裹挾著弱小無助的生靈。


  在讓人恐慌發瘮的長久沉默之後,姥姥強忍著萬箭鑽心的劇烈慘噬試探著努力猛喘一口氣,歇息片刻,極其艱難地半攤著帶血的手掌撫慰著天賜湊上來的頭頂,趁著勉強還能挺得住,嘴唇哆哆嗦嗦,上氣不接下氣地叮嚀天賜道:“賜兒,你看,娘……這是怎麽了?咋就……賜!長大了一定要爭,爭,爭口氣,千萬不能忘了咱是窮苦,窮苦,窮苦……人家出身!”


  天賜原本甜蜜任性地躲在大人們撐起的童話世界裏,牡鹿一樣天真無邪地遊樂著的,可驟降的災難讓他跨越式地長了,遂淚眼婆娑泣不成聲懵懵懂懂地點點頭,回答:“娘!你沒事,你咋說俺咋辦!俺這就去叫俺叔。”


  姥姥焦琴羽顫惻柔淒清、奄奄一息地掙紮著,弱不禁風地絮叨:“俺,俺,俺,俺知道老梁,老,老,老梁他們正在打鬼子,給鄉親們報……報,仇,那,那,那。那是你生身親……爹,爹,爹,爹啊,你親,親,親,親爹!先甭去驚,驚,驚動他,免得他分,分,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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