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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複仇去(二十二)

  涉過灣塘穿越蘆葦蕩,水剛剛沒過了膝蓋,清澈透明,蓬勃的香蒲留下了密錯婆娑的倒影。蘆葦挓白毛的根部生著許多長長的粗細水草,梳理得很整齊的秀發的模樣。


  一陣風吹過,青紗帳“沙沙沙”搖曳的聲音衝進耳鼓,遠處偶爾傳來葦鶯的鳴叫聲,愈發顯得大湖的靜寂。在葦田蒲地裏隱藏潛伏,既要燒火做飯還得白天不冒煙晚上不發光,確實成了一大難題。


  開始,利用晨霧籠罩的時候趕緊用船上一口小鍋煮成半生澀硬的飯,難吃甭說,主要也不夠吃。作為走南闖北的市儈油子,從社會底層搓搓著熬出來的老江湖,安碌碡畢竟是艱苦日子裏摔打大的,謀生的手段精到,實用得很。他撿回河岸樹底下的幹枝枯葉,又找來一根長骨節蘆葦戳成吹火筒,嘟嘟著腮幫子使勁一鼓突,蒸煮時火旺煙少飯易熟,花同樣的時間可做出比原來多的熟香飯,全體隊員分著吃裕闊了。


  他給別人盛飯是滿滿的,給自己卻是淺淺的。他還深有感觸地說過去打光棍比這累多了,趕上青黃不接連鹽也吃不上,聞到鹹味跟過年似的,人麵黃肌瘦,形銷骨立,幹巴得連哭的力氣也沒有了。他還見誰的衣服破了,就拿出針線包給補好,慈母般的模範行動深深打動和激勵著大夥。可他就是痞子氣太重了,好耍弄人,一句話機靈過了頭。


  老安在抗日大隊裏當糧台(土匪黑話:掌軍需後勤的),一窩笸籮子匝活,精打細算,把有限的夥食費通過“煙台老一”平價買回糧、鹽、幹菜,從不侵犯漁農利益,還擠出一點錢買回煙絲來,解決猞猁孫和一些個弟兄們當杆子時慣曆起來的“特需”。


  晚上,天賜、萍子在船艙裏睡覺,他總是好幾遍把草席墊上草絨、幹玉米秸,再鋪上自己舍不得用的狗皮褥子,拿黃油漆布塑遮蓋好溜子艙口,以免侵進濕霧,不讓蚊蛾搗亂。不僅如此,他自己更撐舟到蕩裏警戒、查哨以防萬一。


  一蔸香蒲那邊生鐵牛露著個一撮長毛頭頂,哼唧著《小放牛》,捯騰著那幾條花子水蛇。


  “我說牛牛你待娶媳婦了還是咋的,看把你高興的,鼓搗啥啊?”


  生鐵牛還是不搭話,安碌碡不耐煩了,變高了語調道:“連陰天日牛啊,大唬隆?”


  一根棍子從那邊伸了過來,上麵挑著兩條剛扒了半截皮的花子蛇和青黃蛇,白亮亮的,來回擺悠著,嚇了安碌碡一跳。隊員們中這才想起剛才生鐵牛說過要給大家弄點沒吃過的野味兒,“這頭野牛,怪瘮人的,淨整些別樣的!”他埋怨中帶著誇獎。


  而生鐵牛不管別人咋說,撤回蛇杆子繼續低頭忙活著,他從褲荷包裏掏出用包裝紙裹著的簡單調料,撒了些鹽粒,辣椒、孜然粉,“刺泥鰍,還不快給我打下,拾些葦葉、小幹枝子來點上?”


  不一會兒,“呼呼啦啦”的火苗子竄了起來,開始烤得蛇白條子“嗞啦啦”冒著深漫的黃油,食鹽粉在“劈啪”炸響著,他還不時地含一口酒噴在燎得漸次焦黃的蛇肉上。那一縷縷噴香味兒便開始繚繞起來,躥進了圍觀的和不屑一顧的隊員們的鼻孔,那誘人的焦黃成色和擋不住的氣息,滋擾得各個味蕾炸豎,攫住了隊員們的注意力,不由自主地盯著美食蛇肉出神。


  “賜兒,大哥考考你,知道什麽烤出的肉才是最香的?”


  “火烤出的!”


  他苦笑著白了天賜一眼,“廢話!傻瓜也知道,我的意思是用什麽材料烤才最香?你小屁孩,也怨我沒說具體了。”


  天賜轉悠了半天小腦袋仍舊疑惑地道:“不知道啊!”


  生鐵牛睜著非常鄙夷的眼光看著他說:“小鴨鴨,告訴你。用薄荷柴!就是現在我拿的這一小把。嗯……咹!那個叫香啊!”


  一袋煙工夫,蛇燒好了,“弟兄們,開吃了!都來啊,人人有份,嚐嚐多帶勁,趁熱吃,涼了可就不香了,小心蛇骨頭,和魚刺差不多!”


  畢竟北方人,大夥都不敢吃,一個個皺眉擰嘴地往後躲閃著,生鐵牛就是好人,他舉著烤好的蛇肉來到天賜、“瓶子底”和大夥麵前。他倆經不住攛掇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小口,焦香味伴隨著濃烈的佐料味,入口勁道的肉質,焦黃下的嫩白,讓他倆由畏懼進而快慰,越嚼越香,饞涎倍爽,引得隊員們爭相品嚐了。


  生鐵牛又拿了一個單餅,把手裏的蛇肉卷上遞給安碌碡。安碌碡咬了一口便歎:“這麽強的美味,怎麽早不知道呢?天賜、刺泥鰍你倆小娃子一定得吃完,正長身體呢,保證體力!”


  安碌碡最愛調弄些戲謔光景來驅散大夥的寂寞和沉悶,用琴書呂劇來現場改編錦秋湖竹枝詞成為大夥喜聞樂見當然有時也是俗不可耐甚或色情咪咪的兜售些男性咖喱、開心什錦五味爽歪歪“呱拉”(或拉呱素材)來取眾嘩寵,還結合生產勞動唱些漁歌號子,哼唧著濃重的齉鼻子音獨唱?蛤喇悠?:?“籠水(即孝婦河)清,烏河濁,小妹子來送情郎哥,哥哥前方去打仗,妹妹在家多幹活。”而像鼓舞鬥誌的順口歌謠也不少……


  “好兒男打鬼子,日寇最怕泥腿子,抬杆響大刀掄,赴湯蹈火殺敵人……”“紅旗飄飄戰鼓響,哥哥參軍打東洋,消滅幹淨日本鬼,回家抱你到炕頭上。”


  “哥哥參軍已三載,軍號一吹就要開,把奴丟在十字街,若要夫妻喜相會,打敗倭魔再回來。”他的幽默大師般的愛說笑話甜腥伎倆感染、操縱,也更鼓舞著隊員們的行動。


  對於饑寒交迫生活困苦的人們來說,侃吃無疑是大家都感興趣、勿庸整合的不二話題,究其原因,起碼有兩條,一是現實的物質空萎折磨使本來智慧發達的人們無論如何都按耐不住向往憧憬飛翔的魅力;二是長期受蹂躪虐待的基礎欲望急需哪怕虛擬的本能情節的釋壓、撫慰和提升。


  剛才生鐵牛的烤蛇把幾個大膽的人吃得解饞恣剛,沒敢吃的隊員就後悔了,侃吃的情緒自然越發冒騰了起來。於是乎,就像平常幹活之餘,或者貓閑曬太陽的工夫裏,街坊們難免涉及到這方麵的問題一樣,眼下,遂你一言我一語地拉起了“吃呱”來。


  山珍海味自然是可望而不可即的財主飯食,而皇上老子成天吃什麽更成了可憐的愚氓之輩相互之間百思而不得其解“拱執”的問題,似乎用井底之蛙鄙薄磽瘠的心理視野極盡豪奢之能事,挖空心思地想來想去都揣摩不出個子醜寅卯來,難怪有個成天睡不惺忪的“二杆子”瞪直了眼珠子,抹著騰愣成塊的鼻涕,半天冒出了這麽一句:“一頓喝兩瓶子香油吧?!”


  當下“朝廷吃的那飯唻——一頓咕嚕兩瓶子香油。”便公推為經典揶揄俚語,被糙吞粗出、歪吞斜出、髒吞穢出、邪吞惡出、空吞整出的無數誌士仁人不敢恭維的市井呲牙臭哄、貪得無厭、無知無聊的咧大嘴一堆(恕不用一族)嚼舌頭一摞,迅速擴張打印了+∞份,在落後狡獰、荒涼傾軋的鄉間作市儈性地廣為散發。


  又被後來正統善良作民俗探求的文學赤子富有情感地塑造成大美礦脈的無辜閭裏“五香麵”,權當做了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被傳播開來了。這不?長期青黃不接饑腸轆轆麵瘦尜牙似的安碌碡們又在大搞“輝煌精神會餐”虛擬慶典活動了,自然先是有人提起了香油典故。


  安碌碡烏鴉嘴一張打了潤滑油一般,可來了勁頭——說有一戶大家主兒子娶媳婦,親戚來了多少?相當於“一溜邊河崖”好幾個村的,光安排筵席用的盤碗碟盆是借完了整個博興縣的又借了大半個桓台縣的,還得勉強湊合著、倒替著使才夠用。來的客屋裏自然是坐不下了,隻得四十裏地紮客棚。?

  刺泥鰍狡黠地插話發問:“那菜涼了咋辦?”


  老安鐵板釘釘地說:“十裏地一燴勺啊!”


  接著,他繼續拉道:“一條大街盤爐灶開火,請了一溜邊河崖’?外帶黃河北嘍借來的三百口子大師傅(廚子、廚師),兩把鍘刀切蔥花,打光了整個錦秋湖的魚,雞鴨鵝豬殺得半個博興縣聽不到了叫聲了。”


  “那送菜的咋辦啊?”


  “一百輛大膠皮車,外加一百匹騾馬。”


  “那不晃出湯來嗎?”


  “一色的幹炸丸子。”


  “一趕到了了不就涼了嗎?”


  “十裏地一燴勺。劃拳行酒令的嗷嗷武癡的,隔著錦秋湖桓台縣和擋著鳳凰山的南鷺山縣都能聽得見,光鹽就使了兩大甕,花椒一地排子,辣椒一船,醬油一灣,最後上的大雜燴湯吃飯,還怕不夠,又想到跑堂送菜的累了,就早挖好了一條溝,幹脆用簸籮盛著順流而下,飄到哪個客棚哪一桌自己抬上來舀著吃??拉斷了五十副壽光封箱杆子,炒菜的爐火烤化了三尺厚的凍凍(冰)”


  “嘖嘖嘖,哈哈哈,好,好,好,好大拉頭噯!”梁拴寶早就聽得耳朵脹得癢癢鑽慌了隨口便說。


  安碌碡正在興頭上,不用賣票就很願意表演,他抹一把嘴唇還要進一步提煉、深化主題來著,倒是王鯽急了:“安大哥!大家吃得太飽了,要是撐著了,不能動彈了,梁司令準找你算賬!你不要再上菜了,好不好?!”直逗弄得夥計們哄堂大笑,淚眼飛睞,紛紛彎腰捶胸捋喉結,“嗒嗒哢哢”咳嗽起來沒有個完了。


  第二天,船隊在棲息地生火,開飯後,稍事整理,養精蓄銳後的隊員們便伴著初升的太陽繼續向目的地挺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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