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回湖上赴命（一）

  “七?七”蘆溝橋事變後，日本鬼子打進了中原，國民黨節節敗退，日軍長驅南下。自從小鬼子占領博興縣城後，以此為跳板四處出動，下鄉襲擊掃蕩，僅兩個月不到，原魯北綏靖公署直屬夏莊兵站被鬼子炮轟，很快淪陷，鬼子一氣沿湖圈安上了十五座炮樓據點，日偽勾結，燒殺擄掠，無惡不作。


  萬金友那個鐵杆打手“瘦猴”“狗奴才”長了本事，跟著他二姑父劉利達當了皇協軍，經常帶領鬼子殺人放火，奸淫婦女，幹盡了喪天害理之事。他們為了討好日本人，最多一次就給鬼子據點送去九個民家良女，供鬼子發泄獸欲。三天後全被糟踏至瘋癲，他認賊作父禍害鄉裏喪盡天良，街坊們日夜盼著將他抓獲搗毀砸碎。


  當他們第二次要送十名婦女給鬼子過中秋節時，被姥爺的錦秋抗日獨立自由大隊得知，派鋤奸隊抓獲了首犯劉利達，逢五利見橋大集，雖延上了大陰天，但那個“琉璃疙瘩”照樣被押解到十字街頭準備平憤公開處決了，誰知公審大會進行了不到一半，群情激奮的受害婦女家人就衝破防警戒線，揮舞著杠子、箍錘一擁而上，當場就著冤屈婦女淒下來的雨水將其打得頭破血流，真個碎成了爛爐渣稀泥。


  漏網之魚“狗奴才”嚇破了膽，忙畏罪潛逃，將近一年躲在萬府幹起了勤雜。後來繼續抱著萬金友的粗腿，經他舉薦依托桓台縣團防局支持，待風聲不再緊急後，搖身一變打著“湖上治安隊”的旗號，盤踞在錦秋湖東南的起鳳鎮一帶，重“出息”起了和日寇一個鼻孔出氣的漢奸勾當。狗改不了吃屎，他領著手下一批地痞流氓搶掠財物，強征保護費，攪得沿湖百姓不得安寧。


  近一年工夫，抗日武裝力量日益壯大，錦秋湖區成了魯中北重要的抗日根據地。王鯉的父親也成了抗日積極分子。他在通濟橋露水集上結識了安碌碡之後，便很快被發展成了秘密聯絡員。這次，王鯉回湖上協助姥姥開辦抗日識字班就是姥爺拿的主意。


  日頭平西，湖畔成蔭的綠樹拖出了長長的影子，小路彎彎曲曲逶迤隱沒其間，密密麻麻的蘆葦蕩裏依然群鶯唧唧喳喳唱個不停。起霧了，白色的暮靄開始繚繞在河灣水草頂端，晚歸的木船犁開熱氣嫋然而升的水麵，載著漁農們艱劬辛苦的收獲，三三兩兩撐向各個台子。


  王鯉來到夏莊渡口，麵對煙波浩淼的湖水，不由得心潮起伏，極目遠眺，遙遠的天鵝洲和稍近的老槐樹迷蒙可見。然而，等了大半個時辰，還不見爹駕的小船的影子，也沒有來人擺渡，更不好意思麻煩收工的人捎腳，因為說好了來接的，怕兩叉了，索性繼續等下去吧，心裏雖然著急但總算有盼頭的，反正落不了空，就是想在這大野灣邊過夜恐怕也不會成的。


  閑著沒事，他就一麵欣賞起了蕩裏美麗的風景，一麵琢磨開了自己的心事。他在水邊慢慢彳亍，眼睛極力想穿那透稔熟縝密的綠色大文章，聽到河裏的鴨群在“呷呷呷呷，嗄嗄嗄嗄”地閑鳴唱著。


  遇到一根枯柳橫臥他便蹲上去，腦袋下頜抵在蜷折的膝蓋上，雙手抱住疲乏的小腿。四周靜悄悄的，一會兒他就有些迷糊了，依稀到太陽出來了，脊背暖烘烘的，和著丹田之氣漸漸將舒逸傳遍了全身。


  忽然，他感覺一個親昵溫馨的影子站在身後不遠處，側麵覷時卻什麽也沒有，回過頭來又好像湊了上來，甚至他都籠罩在了那皎潔月光般的照耀裏了，一隻哆嗦鳥啼鳴都吱吱銳利對折，身子軌跡作木疊尺急轉的蹦躂著飛過時，他聽到犧牲了的弟弟極其熟悉脆響的聲音，仔細分辨又似乎有黃鼬什麽的小野獸在鑽來逐去，尖細的趾爪踩在爬滿茸草落了葦葉沮洳地上，聲音綿微如同毳毛纖毫畢現，有一絲絲細長綢繆的天娘紡棉線兒，扯過深塘明亮的音樂，掛在紫蘆花頸項間迎風逸揚著。


  黃粉撅立的苲草雲旁，“潑刺刺”一聲響，跳起了兩條鱗光熠熠的魚兒，然後，隨著蓬勃搖曳的香蒲搖晃和遠處樹冠裏層層疊疊的蟬鳴，直然走向了平靜，後來一切都歸於了沉寂。


  一個激靈，巨大的憐惜、悲憤驟然襲來，他再也無法保持平靜了，便踏進了一片藥芳浥浥的艾蒿地裏，誰知走了不幾步，透過涯涘風檣陣馬般的蓼花樹粉紅勃滃的花枝，他綽綽約約看到了來到河邊弟弟矯健的背姿，正想緊跑著追上去，不料腳下一滑，摔了一個屁股墩，等他爬起來時，那蜃幻輪廓已經消逝在了大湖縹縹緲緲的流嵐迷霧中了……


  一天匆匆趕路，隻帶著半個幹得金黃咧嘴笑的玉米窩頭湊合著嚼了，大部分空容的肚子裏不覺沉沉轟隆著打起了悶雷。他解開包裹取出剩下的一角紫紅高粱糊餅子正要塞嘴裏嚼，忽然，碼頭旁傳來了“救命呀！”的呼救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