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禁閉與療傷（三）
那田瘸子洗洗手吩咐一聲，趕緊準備熱水，給傷號擦洗，讓他吸上口白麵，就要開刀取病人腿上的子彈。三愣趕緊拿過“下神煙袋”遞到拴寶嘴邊。疼痛陣陣襲擾的梁拴寶使勁吸了幾口，頓時覺得全身輕飄飄的了。
田大夫待他抽得差不多了，說了聲翻過身子，三愣忙雙手抄著，將梁拴寶轉過來。
田瘸子從酒精溶液裏夾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在汩汩流血的傷口邊，輕輕一劃，那血就流得更猛了。他又找出一把小鑷子，伸進傷口裏，輕巧地極小幅度晃動了一會兒，聽著傳出細微的金屬碰擊聲，同時，感覺觸到了硬硬的子彈頭。
他咬著牙，用力往外拔那把鑷子，隻見他臉上抖抖顫顫，肥大的腮幫子上流出汗水，溻透的襯衫後背露出肩胛骨的形狀來，猛聽一聲悶哼，接著田瘸子的鑷子已經拔了出來，鑷子上夾著一枚紫銅彈頭。
苦熬中的梁拴寶大叫一聲之後，額頭上黃豆大的汗珠，紛紛流下，麻嗖嗖火辣辣的，人稍微放鬆，靜靜地像睡過去了一樣，接下來的感覺是那塊老是硌著自己的東西一下子被清除，由於吸的白麵起了勁，疼痛減弱了，卻又是輕快了許多，恍惚間那傷口已然奇妙地愈合了，身子逸悠悠地像是要飛起來。
田大夫扔下子彈頭，掏出一包藥來，慢慢解開，將白色藥末灑在傷口處，用紗布顫紮了起來。然後，直直腰，左右扭了幾下，揪下塑膠手套，抬起拳頭捶了一陣子腰，如釋重負地撂下了句：“就這樣了。想要照顧的好，先讓他困個覺，一會兒待他睡醒了後，熬點小米子湯給公子喝，想死的話，就去喝酒抽煙。”
安碌碡知道這醫術高明的田瘸子是有意識地擲調侃，雖然話說得難聽，但卻是蒜錘子拤門砧實打實，對於梁拴寶生命又是大有關係，都是為了自己人好，感恩還來不及呢，哪會生氣？當即吩咐人仔細輪班護理妥帖了。
姥爺臌了半天剛想抬腿去撒尿時，田大夫卻在三愣滿頭大汗的攙扶下從裏屋出來了。田大夫洗了洗手，馬紮著眼睛用手摘下又戴了一下深度老花鏡，透了口氣，翕動著鼻翼對姥爺說：“善哉，這青年真是條硬漢子，不過，沒有麻醉藥，人受辛苦了，還是暈過去了一霎。我把了他一下脈，不要緊的，病人的身子骨結實，脈象有力得很。也是他命不該絕，這顆子彈剛好卡在了腳踝骨縫裏，子彈頭戳到裏麵可能巧合了帶著高感染菌在炎熱天氣作用下，使得短時間內骨膜和肌肉組織嚴重發炎，開始侵及骨髓，導致了瀕臨壞血。多虧治療及時，我剛給他注射了血清抗毒素，等半天吧，估計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朝夕相處，感同身受的三愣，早就度日如年般期盼手術快點成功了，他又一次握著田瘸子的雙手道：“田老先生，您真是華佗再世，妙手回春啊，太感激您了！”
說著狠狠抱了田大夫一下子，弄得田大夫連忙說：“哎呀，輕點，輕點！”三愣才感覺臂力使大了，不好意思地笑笑，右手撓了幾下後腦勺，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猛地就要掏賞銀。
田大夫一笑說：“抗日救國匹夫有責！”無論如何也不要錢兩。
見彼此相讓不下，姥爺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說：“這年月大洋還不如糧食金貴。您老先生救死扶傷，醫術精湛，功德無量，可一家子人跟著你老，也還得吃飯了不是？就算我梁某給嫂夫人和孩子們捎上的糊口給養吧！”
他回頭支使手下道：“扛五袋子白麵、三袋子小米裝到溜子（小船）上，小心送田大夫回去，路上一定要絕對保證先生安全。”
他百般深情地伸出粗糙的大鉗子手掌，握著田大夫白皙的小手說：“就這樣吧！我正準備開會商量打仗的事，過後我梁某一定前往登門酬謝！”
到底姥爺江湖老道，不僅人品沒的說，那話也講得更得體，春風化雨，細致入微，理明白，義趁了，又擔了人心，裏外都感覺暖和順溜，人情味十足得實在讓人撲了個滿懷抱不過來。
當下，田大夫也不再推辭了，隻是一個勁地說：“小米好，回去我熬粥填換著給前來就醫的窮苦病號喝，不也能湊合著施舍街上過往的幾個災民了吧？哈哈哈！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末了，田大夫被姥爺、安碌碡、三愣姁姁耿耿地簇擁著走出院子來，在碼頭跨了溜子（小船）離去，他不停地站在船尾向頻頻招手的姥爺他們還禮致意，直到拐過一塊翁柳矍鑠，柳子柳孫漫衍葳蕤興旺的小沙洲，還不願意坐下，一個勁地朝著艄公誇讚姥爺：“……實乃菩薩轉世，心裏裝著錦秋湖的忠義抗日救國軍，慈悲啊，必得好報啊！”
安碌碡心疼地打量了一眼纏著繃帶的梁拴寶，又看著滿臉冷氣的姥爺，淡淡地說一句：“要找回場子！去淘喚個槍打鬼子還受了傷。”
周圍的幾個弟兄答應著附和了幾聲，他們知道為了搞武器幾個月來安碌碡受盡了委屈和辛苦，遇到了許多麻煩，正有一肚子不快要發作，便體諒著“馬王爺”老安眼見得拴寶受了苦，這次該是真火熗了，那一隻眼直翻勾得瘮人，要知道每次報仇弑殺前他都這個樣子。
安碌碡越想越窩囊，一會兒溜達到門口，終於憋不住了罵道：“他媽的！誰敢耍弄咱騰龍寨，那簡直就是活膩歪了！”
“沉住氣！沒有過不去的火焰山。讓各色人等充分表演暴露一下也好，到時候收網時就更有的放矢了！”姥爺摟了他肩膀一把。
安碌碡覺得司令不光鎮定自若而且睿智策略，比他帽子頭火可強多了，於是，越發覺得自己跟對了人，更耿耿感激冥冥欽敬，像得了神祗敕令似的倍受鼓舞著——錦秋湖抗日大業有了可堪信賴克難致勝的中流砥柱，這樣內心便從怨怒哄哄，帶要發作的邊沿拉回來，先行按下自己的憤懣不再說什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