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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奇生(七)

  屋內的人被突如其來的槍聲和殺戮驚得停下了手裏的動作,姥姥用清澈明燦的雙眼疑惑不解地盯著姥爺,逼得他一向強悍的目光像從醋碗裏提溜出來的水蘿卜纓子蔫囁囁的,躲躲閃閃,糙臉上開始沁滿汗珠,低垂下去。


  姥姥似乎是在埋怨姥爺也不該當東郭先生引狼入室,又似乎在提醒姥爺很該警惕眼前的危險分子了。碎花褂子老娘婆冰眼瞠目逼視著天井裏愚昧橫行耀武糙德的疣疤眼子裹腰客。


  看到大家麵麵相覷的畏懼之色,疣疤眼子裹腰客不事收斂反倒得意忘形像深夜的貓頭鷹似陰鷙駭瘮地哈哈大笑起來,甚至連女同伴的推搡嗔怪也當成了耳旁風。


  他故意搖頭晃膀子生硬做作地顫乎著身體,變本加厲地張狂起來,一副匪蠻嘴臉畢露,半眼不撩姥爺姥姥和其他任何人,半句搭訕客氣話也沒有,半拍不好意思的猶豫遲疑都沒見。


  疣疤眼子裹腰客反客為主一陣風似的來到在灶前,一隻腳踩著鍋台,抬手摸過長柄鐵柄勺子,滿鍋子魚菜猛刨亂翻,專挑大塊魚身子往碗裏盛,垛得冒尖,連魚湯都擠得流了出來,然後,緊走幾步往天井的一塊廢檁條上一放,後頭拤了仨窩窩頭,塞給斷然不再理他的女人一個,旁若無人地甩開腮幫子大嚼起來。


  對於他的一舉一動,安碌碡早就看得臉色鐵青,鼻子都氣歪了,一雙鷹眸內衝來撞去,直閃得眉頭都皺了起來,憤恨地瞅著他幾近瘋狂的行徑,呼呼喘著粗氣,幾次站起身撤著架子往上前去阻攔、理論,被姥爺狠狠按住胳膊才勉強壓住心頭怒火。


  女人一直羞愧地低著頭,聽著他風卷殘雲般地狼吞虎咽著,不時,直勾勾地拿兩隻凍結的星眼剜辣他。


  而他竟然沉厚著黑糲臉皮,心安理得“唧唧吧嗒”地吐刺喝湯饕餮鮮魚白肉,吃得狼吞虎咽,一絲不苟,飽嗝連連,末了,還油嘴麻花飯粒糊糊的,伸展著臂膀長身子。


  那女人幾乎是再也難以忍受他的舉動,踉蹌著身子來到屋裏,坐到姥姥炕前說道:“大姐,你看,俺這,多難,難,難為情啊!俺不是這個意思!”


  而疣疤眼子裹腰客又從腰裏拽出另一把槍,詭怪地笑著打向周圍蘆葦蕩和樹林裏的那些快活忙碌了一天唧唧喳喳晚歸團聚嬉戲的群鳥。


  他肆無忌憚地一陣快機猛射,鼓漲漫滉的水麵上很快浮流起了十幾具中彈撲撲楞楞打著旋兒染紅了一片水脈的白鷗、山雞、斑鳩、鷓鴣橫七豎八的屍體,半空中、水麵上逸揚著斷羽掉翎繽紛的陣雨,色彩迷離地漂了一層。


  其他眾鳥被槍聲戮得炸了營,展開翅膀亂亂哄哄地驚擾駭鳴奪路而飛,有的眼看著翱遁到了極高處快要夠著雲彩尖,快成為米粒大小的模糊影子了,仍舊沒有逃脫掉疣疤眼子裹腰客心黑手辣的殘暴凶狠的追擊獵殺而直直地墜落湖裏,砸趴進水裏一撮蘆葦,砸得水坑突兀起鮮紅的苲草錐浪。


  碎花褂子的老娘婆再也無法忍受了,她一拍炕沿不屑一顧輕蔑而又堅毅地微笑著看了姥爺和屋裏其他人一眼便走了出去。


  夕陽透過樹枝和蘆葦蕩的空隙打在她的臉上,映出輝動跳躍著的一抹最後的紅霞,流火的臉上露出一絲不易察覺毋庸置疑的冷峻與果敢,更夾雜一點遮擋了神秘莫測的神情的憤懣與討伐,眼角透露出一閃狼性的幽光,但很快就被一種看似懦弱無能的女性的畏懼可憐感掩蓋了。


  “咿呀,我說大哥,你真響馬大纛英雄本色啊!這樣的神槍手,在咱博興,在錦秋湖上,不,不,在整個魯中北也要數第一了。”


  疣疤眼子裹腰客還算死數尚剩一條綹,“哪裏?魁頭是驢耳朵。老耳子能撿著公母打飛蜓,我差遠了。”


  “老耳子呢?”


  “玩膩了美人糟砍陰,被俺大卸八塊解了恨!”


  疣疤眼子裹腰客全身沐著暮色霞光,跟六月天喝了雪水似的恣馬仰腔的,吹吹烏黑冒煙的熱乎槍口,轉著蛤喇悠唱開了琴書扥腔,臉麵脖子上如生了一層紅鏽。


  老娘婆臉上裝著露出似乎是畏懼敬仰之色,期期艾艾結結巴巴地問:“大,大,大,大哥,這,這,是什麽呀?怪,怪嚇人的!”


  疣疤眼子裹腰客不置可否傲慢地抬頭掃她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哈哈(當地方言哄孩子不哭的玩具)。”


  “俺看看。”


  “瞧到眼裏扒不出來了。”


  她繼續扮出一副啥也不懂得的傻乎相,故意攪著渾水,“天真”地糊弄著他。疣疤眼子裹腰客右手顛起雞腿擼子硬是米溜溜轉了五個筋鬥,像玩弄個小把戲似的,手耍頷揚,目光嘀溜灼熱如閃電打過,尖縮的下巴上漾出獸般的笑紋,用槍筒衝著碎花褂子的老娘婆額頭一晃說道:“叭!”


  “嚇”得碎花褂子的老娘婆欻拉嚎叫一聲“嗷!”地躥到了他身後,怯生生地說:“大哥,大哥,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快收起來,嚇死俺了!神槍鬼炮的,當心走火哇!”


  老娘婆小女人般哆哆嗦嗦的懦弱表現讓疣疤眼子裹腰客的狂妄虛榮心得到了巨大滿足,他先是躊躇滿懷得意洋洋嘻嘻嗬嗬地樂彎了腰,抬手抹著漾出的淚水,繼而忘乎所以地咧著大嘴仰天發出狼嚎般的大笑,黃昏時分的煙霧漸濃漸潮的灰暗裏,尤其令人毛骨悚然的聲調震得水麵顫出細細的漣漪,驚得一大群悠閑瀟灑作神仙遊玩取樂的水黽急匆匆速滑跌碰成堆,爭先恐後地逃之夭夭了。他滿臉鬼魅地打量著依舊戰戰兢兢蜷縮在樹後的老娘婆,往腰間一掖手槍,挺了挺胸站起來,倒剪著手晃蕩著察看水勢去了。


  碎花褂子臉色灰白,漸漸地逼近了疣疤眼子裹腰客。疣疤眼子裹腰客冷枉地裝作視而不見,黑臉雙眼皺霸成兩道窄縫拒絕著謙虛和光線,泛出火舌舔鍋底的表情。“你一定是大名鼎鼎的老耳子!”碎花褂子故意迷亂地說。


  “老子不姓驢。”疣疤眼子裹腰客瞥她一眼不使勁地道。


  碎花褂子繼續窮捧不舍假惺惺地恭維說:“不是大豎耳朵哪有這等神槍法?”


  疣疤眼子裹腰客把雙槍插進腰問,舉起雙手拇指和彎盤的食指一齊捏了兩個耳輪往前上方猛抻著,斜楞著眼不耐煩地自嘲道:“你看看,我抿抿耳朵夠下壺酒的嗎?”


  他胳膊往前一掄,然後,往外一展舉起來,狠狠地朝中間“啪”地憑空暴掌,嚇得剛才還一個天井那麽大熙熙攘攘紛紛漾漾貼著水皮玩耍嬉鬧的大群小魚兒激靈逃到了底層去了,又揮起右掌往左腿肚上一拍,“叭”地將一隻趴著吃得肚圓得意的黑白斑蚊子打得稀爛血糊,湖麵一下子顯得死寂可怕。?

  陽光蹣跚遲疑著沉到了西大泊一望無際的蘆葦水蕩後麵去了。


  白日晼晼,水鳥逃竄後,水麵肅穆輝煌寧靜。


  那些淹了胸脖的小柳樹一動不動。碎花褂子老娘婆蹲到河邊洗手,不遠處裹腰客慢慢走了過來,她並不動聲色,但從倒映在水裏的浮影,她清清楚楚地覺察著身後的一舉一動。而他完全沒有注意到兩道炙熱的目光正銳利地自一雙表麵秀雅的眸底深處暗泉上湓,又仿若打著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馬上就要將她吸進去了。


  不知從腰裏還是草窠裏什麽地方閃電般跳進手裏一支雪亮的飛刀,一個女人家嬌逗天真戲浪撩水的輕盈動作,激打起數朵昂首盛開的白燦燦百合,伴著陽光明媚的攢照嗬嗬開心的莞爾笑聲裏迷離出一道弧形的七彩水霧虹霓,不經意間曼妙轉身,對準疣疤眼子裹腰客腦門就狠狠甩了進去,指半寬一拃長的冰冷飛刀斜刺裏打進了疣疤眼子裹腰客的太陽穴,隻露出那鐵圈半圓的刀把頭。


  他一頭栽伏到兩棵楊柳之間的夾枝子上,慢慢地欠起身子,露出一個詭秘愉快不屈的悔笑:“……好姊妹……炯樣的情種,可惜用錯了人,你癡迷,他花心,淨亂搞一氣,驢打滾混混嘍滿地……”


  碎花褂子老娘婆哭嚷著:“你為什麽要害死他?”疣疤眼子裹腰客僵沉吃力地抬了一下一隻手,指著紅衣女人,

  “她,她,她最明白……”接著喉嚨裏呼啦響了一聲,便垂手前失撲倒,腦袋側在地上喋白漿赤血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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