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水蛇出動
真是幾年來少有的燥熱啊!芒種剛過,天還黑糊糊的,汗津津的安碌碡一撩被條,將拴寶大舅喚醒說:“翻灣哩!小聲點,別驚動大夥,快找出逮魚的家什,你爹紮好架勢了,叫咱去給騰龍寨的弟兄們逮魚吃!”
他們麻利地爬起來,掂起一隻抬筐,一溜煙兒地跑到西大泊烏河邊,隻見姥爺已經下到了齊腰深的水裏,奮力推著一麵簸箕網。網前邊張著一個挺寬的鯰魚嘴,口底緊貼著河底,凡進來的魚就休想溜掉。
正是黎明前那漆黑的一陣子,水麵上霧氣濃重,看不清過的啥魚。大舅遠遠地提著燈籠也不敢照,因為在弄不準過的啥魚時是不能有亮的,否則,會使魚炸群溜號,甚至敗興到連隻螞蝦和水黽也見不著了。
姥爺和安碌碡各駕一邊的網杆,移動艱難、那負荷太重的模樣如同兩頭用勁拉犁的水牛。一連抬了十幾網下來,那活蹦亂跳的鯉魚草魚鯽魚鯰魚黑魚及若幹小魚蝦競相頭攢尾擺,顫顛忽閃著熠熠鱗光,沉甸甸地整了大半艙。
由於害怕躥出去,安碌碡扯開一小卷葦箔罩在上麵,就是那樣還跑了七八條,無奈各人手腳忙活著,也懶得去蓋了。最後一抄網插下去,大舅疑惑不解地問:“摟的啥魚?”黑燈瞎火的安碌碡大體看了看就說:“像是一群黃鱔!”那玩意兒就一根獨刺,一骨碌細白的嫩肉,特別特別香,特別特別嫩。安碌碡邊說邊不由地咽了口涎水。
拉了一會兒,安碌碡感覺分量夠了就說:“起網子吧!”大舅附和道:“中!”他倆一聲低號齊均發力,網猛地起來了,中間鼓肚子裏一骨堆蠕動的帶子似的,約摸有二三十斤。“快端家夥兒!”大舅忙照他的吩咐把抬筐端過去。
畢竟姥爺老成有數就說:“我咋就覺得不對勁呢!不像黃鱔哩?快照照看看!”大舅連忙提過燈籠一晃,當即吆喝著:“我的主呀,撈上來的隻有少量黃鱔,其餘的全是青花水蛇!”
由於求勝心切,剛才?安碌碡還伸進手去提摟來著,胳膊上被水蛇叨了三口,姥爺那裏也被逃竄出去的水蛇叨了一處。不一會兒,兩人的胳膊開始麻脹發熱,慢慢就腫得如個小椽子了,三天過後才開始消腫。
姥爺窘著臉說:“這青花蛇的毒性還不算太大哩,要是讓‘土布袋子’咬一下,不及時救治咱哥兒倆的就算是作了蠟!”
爺仨說說笑笑地揮篙執舟往回撤,就當是豐收之餘的謔戲吧!如同老人們講話跌了個筋鬥拾了個錢。
????一路上,姥爺拉起了往事:自己還是光屁股小孩時,聽鸕鶿老人說明朝末年孝婦河過過一次大水蛇陣。那年是先大旱後大澇,莊稼顆粒無收。人禍天災,生靈塗炭,餓殍遍野,土匪惡霸橫征暴斂,一撥一撥的,像是過螞蚱隊,使這一帶的漁農百姓雪上加霜差不多死了三分之一,加上農農民起義軍來回拉鋸戰,瘋狂殺伐,人丁又去了一多半,剩下的四下逃荒而去,一時間,錦秋湖區齒口斷檔。
由此,老人幾輩子都盛傳下來,再大的天災人禍也莫過於“天出掃帚星,地上蛇滿坑。”了。還有更厲害的說辭是:“小龍守坑,莫動網罾,惹了小龍,難得安生。”小龍就是蛇,蛇生性毒害霸道,它把守的地盤除老鱉之外,是不容任何異類存在的。對於這一點,老道的安碌碡和聰慧的大舅剛才算是親身領教了。
????????對此,姥爺和安碌碡共同的老朋友羅伯特牧師撇著他特有的德國舌頭,操了博興西南鄉錦秋湖腔正色道:“蛇是鱉的保駕臣,這是基督造化天地時封就的。究其根源,誰也說不清楚,反正鱉與蛇親如一家。”
安碌碡獨眼一眨,跟著慧黠地作弄開了——“蛇是跟母鱉幹那種繁衍後代的事,蛇縮蜷在鱉蓋兒上,下身伸向母鱉肚裏老長,兩顆綠腦袋絞在一坨,這?背刈繩?,常見的。蛇以為老鱉嬎的蛋是它的種,也就拚了命去護佑了。”???????末了,姥爺一收鬧騰相,笑嗬嗬地說:“甭胡扯擺了,當心孝婦顏神老母生了氣,拿?方圓梅花印?蓋你!”錦秋湖上天然樂趣多得是,可講究也不少,誰說了不恭敬顔神的話,是要犯病穿耳割舌頭的。
????他們所叨扯的情景,聽起來逼真邪乎得不輕,可我至今也沒見過,隻當是笑話。幾十年後,漸次長大的我從典籍中看到如是印證文字:大凡鱉不能子,那雌鱉善與蛇交,雄鱉不能禁。因此,大凡婦女不端,其夫便有了“王八”稱號。
???????可說來也真是出奇,自孝婦河過了青花水蛇之後,平時滿河的鯽魚、泥鰍、白鰷兒、撅嘴子鰱……接下來數天連影兒也不見了。末了,姥爺認真地慨歎道:“真是邪嘍門兒了,跟才過了日本鬼子的掃蕩隊一樣。”
大規模的作業勁旅是不見了,而小規模的“巡邏兵”、“流動哨”卻在早晚頻頻出擊。水蛇裏麵不僅有“彩虹”,居多的還是“土布袋子”。“彩虹”似乎有點憨態傻樣地蠕動著,它們或三隻一隊,或兩隻為伍,有時把彎成豆芽狀的腦袋昂出水麵半尺左右,大幅度高頻次地嘩嘩嘩左右擺動著柔軟的軀體,像隨風舞動的綢子似的,或溯流而上,有時貼著岸沿兒迅疾蠕動,它們的肚皮與水草、砂礓碰撞出一溜沙沙簌簌的音響。
相比之下,“土布袋子”則顯得狡黠靈性,它們不僅喜歡獨來獨往,而且很會疼惜自己的身體,並善於借助外力,或盤踞在順流而下的一團枯葉上,或是搭乘一根樹枝、破木片什麽的,它們精巧的小腦袋瓜左顧右盼,扭動頻繁,小米粒般的圓眼睛機警地睃巡著四周。
聽著滿湖沸反盈天似乎沒始沒終的各類蛙鳴,瞧著自由鬧騰如入無人之境的水蛇們,有經驗的老漁農捋著胡須就鎖上繩結似的眉頭,半天才憂心忡忡地鼓出了一句低沉長悶的歎息——“哎!怕是真要大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