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勾當（八）

  昨天晚上才下過了一場中雨，清晨的燦爛陽光將那些水草中的氣息都蒸騰了起來，隨著氣溫飆升，船艙裏尤其悶熱潮濕，因為幹著偷雞摸狗的勾當，做賊心虛的張曉麗他們行蹤詭秘不敢聲張，周圍顯得異常安靜，除了走向甲板的窗戶打開射進一絲絲陽光外，裏麵一片糊塗昏晦。


  剛剛醒來的時候，發溻的湖風吹在身上很是陰冷，姥姥下意識地蜷了蜷身體，一道尖銳的疼痛如同安詳的玻璃突然被角鐵打上了一道驚紋，隨之從手腕、腳踝和胳膊腿上清晰刺進了大腦，嘍囉們汙言穢語的對話不絕於耳，於是，她曉得自己不是在家裏那被絲綢和花香包圍的紫檀床上，而是被從頭到腳牢牢束縛著，窩憋在狹窄的船艙裏。


  不可蠡測的變故讓姥姥腦子裏恍恍惚惚昧昧茫茫亂七八糟，坎坷厄舛，前途未卜，一切來的太疾倏洶湧了，命運似乎對自己過於苛刻，她感覺自己頭頂的空中或者混沌鴻蒙未開或者風滿樓台烏雲滾滾。她早就猜度著這綁架前後的遭遇絕非單純外麵的土匪所為，一定出了內鬼，而經常和城子裏萬老發來往的自己的婆婆具有重大嫌疑。


  至於婆婆的品行為人她是早已經領教得了如指掌了，盡管她不願往壞處推設，可是，想到了剛過門一段時間自己的親身經曆，她不由地渾身又一陣嘔然倒冷……


  雖然人前常告白標榜自己賢惠寬厚，可打進門第一天起梅玉蓮就知道張曉麗根本就不是“善茬”，本來孫家遭難後當了空婆婆的她們婆媳兩人理當相依為命過日子才對呀，而張曉麗竟然就有事無事地琢磨著將新媳婦先擒下馬來，年齡不大吧，卻把個可笑可鄙的彪派淫威活生生、好端端地耍了個過癮呐！


  那時，她手裏的大煙袋簡直成了當天官的玉璽封侯大印，一刻不離身，淋漓盡致地發揮著指手劃腳的幫凶作用。每天一大早，張曉麗就要新媳婦到她屋裏敬煙。其實，她弄錯了對象，真是像馬蜂一樣肚子裏的毒積攢多了，不蟄個東西就感覺渾身難受，而新媳婦絕對不是那樣和著整治的人。


  張曉麗幾乎一霎也不肯離手的檀香木佛珠鏈，釋放出了沉悶的熏芳氣味，可梅玉蓮聞不慣，就被哄得頭昏眼花，心中躁狂，卻不敢出聲，更不敢躲避，隻有硬著頭皮伺候左右。隻見她站起來，扔下佛珠，眼睛裏閃爍著挑剔的光芒，伸出那兩隻瑤姬般的漂亮小手，彎著蘭花指，嘴裏哼哼著什麽戲曲段子。梅玉蓮急忙上前，舉著木舀子從水缸裏淘了兩下子涼水，倒在篩口闊沿的淺銅盆裏，又摻了一瓢熱水，看到她頤指氣使地將雙手浸到水裏，嘴裏低聲發出嘶嘶的喉音，透露著美滋滋的感覺。


  梅玉蓮依稀看到她的手紅成了火炭，那些細嫩的雞爪手指彎彎勾勾著，恍惚間像是街上打鐵匠楊師傅夾出的燒紅了的鋼叉子，銅盆被淬得吱吱啦啦地喧響著，白沫咕嘟，冒著蒸汽。想必此刻的小婆婆張曉麗心裏一定是春風蕩漾養尊處優舒舒服服得快要飛仙了，眯縫著雙眼，從牙縫裏徐徐地往裏吸著爛漫氣息，一副妖蛾子的恣迸酥雲逸揚相貌。


  稀裏嘩啦的撩水揉洗，過了一會兒，她提著十個水淋淋的紅蘿卜，滿意地盯著自己的手，也不去擦拭，一任那些水珠兒沿著指頭尖兒一滴滴落在地上，慵懶慢悠地又坐回太師椅上。接著，她把一杆大長煙袋散漫地稍微舉到眼前一晃，示意她按著自己想象中的溫順奴仆樣子服服帖帖擔當起恭維、巴結、伺候自己的“重任”。


  當然，張曉麗很明白罹劫餘生相依為命的道理，但那是心地善和的性情中人才能夠做到的，按理說對於如此破敗之家，作為幸存者更作為坐地一家之主應該捧捧著剛過門的新媳婦才對的，可是，不知怎的，她就是調不過向來，反常理而行之，也就注定了不久以後自己不光彩結局的必然，以及變本加厲倒行逆施傷天害理後的報應，不過，這是後話。


  眼下，於她則是染坊裏倒不出白布來地鑽研著如何將新媳婦摶捏成自己惟命是從的角色，以中飽私欲不可告人地發泄著內心的市儈勁豢養起來的歹鷙，“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張曉麗不僅處處絆弄、敲打，借故找茬教訓著新媳婦，甚至幾乎連做著夢都想仔仔細細體驗一下呼風喚雨的霸道“領主”滋味，虧她一個老寡婦居然還做得出來。


  從她的混賬黠邪邏輯思維出發，她覺得往後的日子還長，不拿下新媳婦的毛來就休想舒坦了，其實，新媳婦絕不是那無緣無故尥蹶子的人，相反，個人素質修養非沾染了忒多邪毛病的惡婆婆所能比擬的，而惟其自恐不如，張曉麗才使出厚黑手段汙水潑灑新媳婦，真是夠昏頭聵腦的。


  出於枉迷著先下手為強一招定乾坤的猥瑣動機，她以小人之心揣度淑女之腹，歪嘴流涎地妄癡著一勞永逸地欺人三分點子，企圖把新媳婦塑造成寵物般泯沒了個性的貼身丫鬟。這不是，見新媳婦一副無動於衷的模樣，便吊起副三角眼狠狠地一剜辣，撅著個狐狸尖嘴說道：“俺請了老爺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