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花燭夜拯薄命女(十五)
一個低沉陰鷙的聲音像悶雷一樣在萬金友耳邊炸響,他直覺得一股無名的寒氣像揣著冰塊似的,順著脊梁骨往上竄。
“好好好好漢饒命,好漢饒命,都是道上的人,今天我新婚大喜,你要啥,盡管發話!家裏錢財你相中啥盡管拿!”嚇得髒魂出竅的“萬金油”,一下子醒了酒,也不結巴了,立馬像泄了氣的豬尿泡,精光灼灼、癡色迷迷的眼神變得軟囊嚢地邋遢悲涼。
“夠慷慨的!多謝了,那我就點了……老子什麽都不要,隻要你的狗——命!”梁九手槍緊緊地頂著他肉乎乎的頭惡狠狠地說。
“在下與你無冤無仇,為何索俺的命?”
“虧你說得輕巧,我問你,你都七老八十的人了,不積點陰德樹塊陽碑,還硬把人家一個黃花閨女搶來禍害,天理不應!還不穿上你的蛇蠍皮?不要臉的老色鬼!”姥爺甕聲甕氣地說。
“那可是我花錢買的,他哥嫂都答應的,你管得著嗎?你放明白了,今晚我兒子手下張歪嘴張中隊長帶領著兩個排的弟兄們給俺站崗,你槍一響休想溜掉!”萬金友用敲竹杠的威脅口吻道。
“你和土頑兒子摟著軍閥買辦大腿喊親爹,欺男霸女魚肉百姓,危害我們錦秋湖鄉裏,我看你爺倆都活膩歪了。斃了你,還嫌浪費一顆子彈呢,俺也怪疼得慌。那子彈頭你撈不著享用的,順便告訴你,子彈頭早讓劉葦船給提前訂走了,疾吃白眼、死祈賴活的,都交下了定金,回去個把月,俺就找他們碰碰頭,徹底報銷了。你用不著的,老子壓根就沒打算讓你走得那麽時尚,那麽消停,甭看你二百多斤的驢駒子般,先喂了‘喝血虎’(土匪黑話:匕首),我再一招手,來兩個人架死豬似的一掄,瞞著牆頭撂過去,還是老規矩——扒個窩埋了就行!我來的時候,外頭的窩子就鏟好了,沒準一扔過去就能砸進去噢!裏麵還灌滿了一坑石灰水,打發你個湯飽,肚兒圓,不當餓死鬼!這莊裏鄉親的,夠意思了吧?”
那“萬金油”是外強中幹,不見棺材不落淚,他一聽“埋了”這句再簡單不過的厚黑行話,當場嚇得癱倒在地,因為姥爺的“往地裏種壞蛋”在錦秋湖平原威名鼎鼎,惡霸地主無不聞風喪膽。
“別別……別,別招手!你……你……你是梁司令吧?”萬金友早已嚇得腿肚子朝了前麵,渾身仙女蝦似的快速翕動著比恐龍資曆還老的“哆嗦”,哭咧咧地乞求道。
“不假!”姥爺慢條斯理地回答。
“萬金油”蔫頭耷腦地“咕咚”一聲雙膝跪下了,連忙窩頭橛子搗蒜一樣,一個勁地伏地磕頭。這次他是果真害怕了,以往雖說曾經打過交道,可還沒這麽麵對麵地交鋒,因為手下家丁有時打著姥爺的幌子去搶逼漁農百姓,所以,跟姥爺他們結下了很深的梁子。可這光棍不吃眼前虧,他倒薑是老的辣,見風轉舵的那個快呀!
“梁,粱,粱司令,放,放,放,放俺一碼,蓼花俺……俺,俺也不要了,久,久,久,久仰你行俠仗義說到做到,屢,屢,屢,屢建奇功,今晚真是不打不相識,老兒俺送你一份鎮宅稀罕物——一支最時髦的十個彈巢的左輪手槍,叫啥咹來著?‘克兒他’、‘兒克他’、‘他克兒’……那,那,那,那可是我拚了不少地裏進相買的啊!老,老,老鼻子好了,剾(kōu同“剜”)得很!最起碼博興縣裏沒人玩上的。”剛才嚇沒了酒i勁的萬金友,眼下,是徹底被駭傻了,因為,麵臨丟了狗命的危險,本來就猥瑣肮髒的他心理恐懼虛枉,無論怎樣試圖保持坦然,都難以擺脫語無倫次的得得瑟瑟。
“看你頭腦聰明又嘴說利落的,老子曉得!還‘克兒他’、‘兒克他’、‘他克兒’呢,真有你的!那叫柯爾特,猴子跟著人行事,可硬是學不過舌來嘍!那年在青島老外府上老子打過!跟過年放鞭似的!沒啥稀罕搭拉氣的!”
姥爺心想:這莊裏鄉親的抬頭不見低頭見,殺了你,髒了我的手不說,還怕街坊們講亂我以小犯上,欺負、辱沒老尊呢!再者你還不算罪大惡極非宰不可,留你一條命也可以拉著你龜兒子“窪老鴰”一塊為窮苦人做點好事呢!除掉你,你龜兒子就王八吃秤砣地與人民為敵,跟定了反動派政府了。俺絕對不能那樣做。他這樣尋思著,但表麵上卻依然口石牙硬的,以確保心理上的震懾不懈怠。
安碌碡進的屋來,看著愕怳的貓咪兒一樣蜷曲在雞翅木雕花鳳榻靠牆角裏的蓼花,可憐見的姑娘竟然惝惶成了這個樣子,心裏掠過一絲憐憫。他手握宰豬刀子,轉身衝著萬金友,殺氣騰騰地舉到他眼前脖子邊轉圈比劃著,刀尖冷颼颼的鬼魅氣早已挑破了萬金友鼻子上的汗珠,進而嚇得老賊將要魂飛魄散,直往後龜縮身子,老母豬篩糠似的伸出雙手顫抖著搖擺不停,臉色慘白一聲不迭聲地說:“好,好,好漢,老,老,老爺!老爺!別,別,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