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花燭夜拯薄命女(七)
她麻麻利利地簡單收拾了幾件衣服和鏡子梳子裹在紅包袱裏,趁著夜黢,悄悄地溜出了家門。可到哪裏去呢?她一臉茫然,不知所措,順著繃直一個彎的大街朝南走去,那個方向可以通往桓台、張店……各家黑糊隆咚的,剛能夠瞧得出道眼來。 “明水暗道黑泥窪。”她按著經驗沒深沒淺磕磕碰碰地往前走著,走著。偶爾傳來的狗吠,提醒著她離自己家越來越遠了,她想到了表哥嫂待自己的好處,憶起了姐妹們相互搭幫在家搞杞柳、葦蒲和其他草類手工編織,下湖牧鴨、剜菜、割草的情景,心裏不免扯扯拉拉的,她很是留戀。 莊東南河溝子北陂上一溜高大的柳樹雲團般毛楞楞的,枝冠像一帶山嶺連綿起伏著,白天裏煙霧迷蒙的清嵐被夜的鬥篷掠去,黑魆魆的如那年汛期裏孝婦河麻杆子豪雨裏狂蕩喧囂快要決堤的驚濤駭浪,淡藍色的天空裏掛著幾顆無精打采的星星,大朵大朵的白雲漸漸積厚了,然後,隨風而飛自由散漫的棉絮,輕飄飄的,一會兒擁擠,一會兒四下裏移開,悠悠怡怡,信馬由韁地逸飛著。 以前常聽來“一溜邊河崖”流浪的本縣閆坊鄉琴書藝人李琴聖說唱三俠五義隋唐英雄,裏麵感人至深的男女逃避權貴逼婚的私奔故事曾經讓她和眾姐妹潸然垂淚,想不到陰差陽錯的命運作弄說著道著的就從天邊突然降臨到了自己頭上,她心裏不由地翻出一絲淒涼和苦楚。唉! 蓼花一腳邁進了胡亂重疊交叉的大車轍溝子裏,崴了一下腳脖子,孱弱的身子就勢一個蹌踉,跌坐在了道埂子上,幹硬鼓突的泥沿子紮得她屁股生疼,還好,隔著一道車轍就是一大灘泥窩,再往外便是明晃晃的一領葦席大小的長了幾十棵瘦弱小茳芷草的渾綠水窪子了。 她小聲哼唧著,雙臂抱著包袱交叉在胸前,四下打量,隱隱約約的釅稠夜色黑熊一樣罩著自己,遂禁不住膽怯起來。一股夾著經年糟爛麥糠濃重氣息的酸瘮味道撲來,她打了個寒噤,揚起拳頭打了自己肩膀一捶,心裏責怪著自己這命賤的黃毛丫頭。 她不知道今晚自己要到哪裏投身,更不知道自己這個深陷在依稀燒了十幾年的廢火炕洞子裏的螞蟻究竟能爬多遠,一個羸暄女子又怎麽往野坡裏奔走? 忽然,她感覺到一個毛茸茸的東西蹭了自己一下,隨即她本能地躲閃著,卻傳來“喵喵,喵喵”的飄渺可愛的輕吟,哦,原來是一隻小花貓,它明亮的眼睛在黑夜裏越發青幽幽的炯炯油亮,顯得有點嚇人。 蓼花一把將它抱了起來,仔細摟在懷裏,臉膛輕輕貼了上去,幾粒豆大的淚珠一下子滾了出來,“娘哎……娘……”孤苦伶仃的蓼花又一次嚶嚶可憐地抽泣起來。 “她跑不遠,這黑燈瞎火的,快追!”一陣“咕咚咕咚”踢踢踏踏的急促腳步聲由遠而近,幾個燈籠橘紅的光暈從不同方向將來人不停倒悠的雙腿投射得誇張巨大雜亂,像粗壯樹幹一樣影影綽綽地映到大道兩側的茅屋山牆上,跟著蓼花的背後傳來表哥、表嫂、邀媒婆和萬家狗腿子喳喳咕唧的說話聲音。 “蓼花,蓼花……蓼花!”她聽出了表哥表嫂焦急如頭臨沸啦啦的滾湯,外加懊悔憂心忡忡低沉冗長的呼喚。 一看他們那夥人由北往南走來,蓼花把誰家的小花貓放到地上,那貓得到了認同和安撫有些依戀地衝著蓼花不停地“咪咪咪……”地絮叨著,惺惺相惜的蓼花擺擺手示意它離去,與貓繾綣之後。 蓼花重新將手臂挎進包袱,轉身跌跌撞撞慌慌張張地往前疾走。那些人已經來到了十幾米的距離上,打頭的挑著燈籠磕頭蟲似的隻管走了,跟在後麵的表哥眼尖,“蓼花!”他脫口喊了出來,馬上蹽開大步猛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