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皇軍落水嘍！（七）

  每朝前走一步，歐陽蒲香都深感揪心難當，像有無數把剪子在剜著她心頭的肉，耳畔隱約飄來窮苦可憐的小孩們撕心裂肺沒人聲的，像被凜冽的寒風車裂得血糊淋拉、忽高忽低、忽急忽斜、七零八落、斷斷續續的哭泣聲。


  湖水漸漸淹沒了她的棽麗頎腿，淹沒了她的蓮臍，淹沒了她的綺媚琰乳，水麵上飛舞著綠熒熒的磷光，天真爛漫的魚兒們無限儼雅歡快又感動萬分地擁啄著從前想都不敢想，如今卻送上門來的天生尤物——她的慈祥的珠璣鑲嵌著的褐色奶頭。


  天上火燒雲像碳火烘烤得紅燦燦的鐵塊被誰一狠鐵錘擊打得八麵暴濺著赤屑，她的豐滿光彩的酥胸照亮了涼爽幽晦的水脈陰柔。


  輝煌的夕陽漲著赤赧的臉龐渲染著蒲葦水草旖旎煥發的神采，映照著她蠢蠢舉動的身影，撲在她凝持的皎俏臉蛋上，閃爍清涼呆滯的光澤，宛若潔白鵝卵石上結了一層薄霜。


  苾苾芬芬的腥氣味道湧過來，諧美的天籟漬得她胸脯沉悶。俯首湑亮如水晶情慉激動的漣漪，她悱惻審視著自己引以為傲的俊邁之軀。


  這時，遠處教堂的鍾聲自縝紛的蘆葦蕩裏隱隱約約傳來，把她從迷朦糊塗中喚醒。巨大黑色十字架旁的銘世大鍾天天震響，今兒個聽來卻是格外的親切奇戀。那沉凝渾厚坨重的嗡嗡迴響，帶著曆史的滄桑情緒，回憶的繾綣體溫，環聲張揚著青銅色的美麗，一遍遍震蕩著她受傷的靈魂，在她血痕淋漓的心坎，燎起一茬茬火舌。


  可一直浸泡在恓恓忉忉昏暗濕寒情緒裏的她，天長日久的透骨的折磨煎熬改變了生理昂揚密碼組合，變異出榆木疙瘩頑石蛋子一樣的排斥消極的神經反應單元，而覺醒著的一點聰慧良知大腦陽光區一個勁地發出——“什麽東西堵塞了我的耳朵和意誌？快快興奮雄起，擊退可怕的黑夜的來臨！”


  然而，蚍蜉撼樹，科學機理的無能為力，讓位於宿命瞑朦毀滅收割，這就是即使蒼老鼠爬到麻木凍僵的人身上齧咬也無法從墮落中搭救起來的無奈現象的重演。一隻自始至終目睹並奉陪著她的接近於開靈的頭頂挓挲著三五綹矮矮靈羽的龐大老喜鵲，正用親切憂傷、惋惜難受因著愛莫能助而捶拊自責的聖誕老人般慈祥雜俎飽含淚輝的目光，拘拘儒儒人道楚楚安樂溫和地望著她。


  兩滴魚龍香稻大米粒般晶瑩玉潤的剔透淚珠跳出蒲香眼眶，慢慢爬過流過麵頰，撲簌簌竄到了嘴角，她內心一陣發緊的淒冷悲催，沒有逸出喉嚨的嗚嗚啜泣聲嗡嗡躁動在胸口，一群可怕的馬蜂似的焦躁亂哄地縈繞於耳邊。


  湖水由下及上推進著，枉涼溫厚嚴肅地淹沒了她的穠稔雙峰，厲矜剔透蒼茫地漫過她的蘭筍肩頭，漂浮繚亂了她打著雍容輕盈秀髻的長發，瀠湑水裙漸次逼揚，撫慰著她白皙的脖頸，顫抖在她矜持輕抿的櫻桃小嘴之畔。


  她感覺胸脯沉悶坨重，呼吸急促、困難的她如茝的香息隨著內心最後情緒的風起雲湧而鼻翼翕扇痙攣不已，想到自己身上掉下來肉——那三個可憐巴巴鵠立鶴望著她快快回家放的無辜的小生命。“苦命悲憫的孩子們啊！為什麽降生在這個黑白顛倒的罪惡世道？別怨恨為娘的心狠啊！跟著你爹和姥娘姥爺好好長大吧……”


  撲簌流淌的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嘩啦啦滾落下來，如果她這時止步還算有救，然而，就像那個貧窮落後的年代裏許許多多遭受非人暴虐，經曆不公正對待，嗚呼哀哉，人不人鬼不鬼地生活在社會底層的那些清鯁純粹婦女們一樣，長期不堪重負的壓抑使她們焦躁痛苦及至慟殤，內心崩潰，於是，一個小小的生活羈絆波折就有可能內外交困地造次危如累卵的對於親人家庭愛莫能助的負疚和對於世俗社會醜惡勢力的失望憎恨，引發尋死覓活不可逆轉的悲劇。


  因而，她們令人發指的香消玉殞自我了盡與其說是個人跌進了過不去的陡坎泥潭，倒不如說是之於那個人吃人的世道慘烈壓榨的控訴和反抗。


  蒲香迷上明炯的鳳眼，她要讓疲乏的酮體永遠休憩了，卓傑純潔昂揚的姽嫿精神啊再也用不著被忍氣吞聲蒙受汙穢煎熬了。


  剛下灣時她掐的那朵黃燦燦的苦菜花此刻伴著自己生命出奇的芳香濃釅地繚繞在頭顱周圍，她淚眼婆娑著酸楚地啜泣著低聲哼唧著：“小白菜呀黃又黃呀，三歲兩歲沒有娘呀；小白菜啊瘦又瘦啊，娘早走了跟著舅啊；小白菜噢慘又慘噢，舅也竄了可塌嘍天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