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章刀劈宮本森(四)
而姥爺這才有工夫仔細審視著自己夢寐以求的拚殺對手,發現他一雙眼睛很小,跟泥鰍眼似的,白眼珠有些渾濁,單眼皮,有四五顆口向外凸呲的齙牙,撐得嘴唇向外鼓著,比成天鬧他的逯大牙兄弟的牙還大出不少,此刻,宮本森卻沒有任何表情,這個殺人惡魔像個冷血動物似的,沒有正常人應有的表情,眼神簡直像一口枯井。
“宮本森!你不是做夢都想逮著我,砍下頭來掛在城牆旗杆上嗎?我的大哥曹直正就是這樣被你折騰死的,今天老子就讓你死個明白,你祖宗不是八路,也不是什麽國軍,今天我自個兒給你送上門來了,老子就是你懸賞五千白花花的硬洋緝拿了八年的土匪——梁九!現在不是我砍死你,就是不到天亮,你和殺害曹參謀長一樣,把我的人頭掛在城南門旗杆上示眾!”
死到臨頭的宮本森一聽,震駭愕呆了,他神情黯然羞愧難當,一時語塞,臉色脹得像塊放陳了,引得蒼蠅哄哄,又招了綠醭黑毛白癜的豬肝。也許他預感到了接下來將要發生的事情,作為早稻田大學的優秀畢業生如果不是戰爭爆發,他最願意做的就是國際政治問題研究了,然而,潘多拉魔匣一旦打開,熊熊戰火不知要毀掉多少人的夢想。麵對荷槍實彈的搏擊,宮本森和梁九從剛才的紅眼緊蹙急於火拚很快變成了鷙目相視,各自在心裏反複琢磨著下一步可能使出的花招。不是冤家不聚頭,而高級的爭霸往往伴隨著對壘雙方首領彼此之間的詰探、窮賾、比對和欣賞,而不是那種囫圇吞棗草草了事的簡單毀滅,這就是有些殺伐者由於對方的失去而高興、戚苦,哀歎沒了對手後的空虛、無聊和失落,所以,世間萬事萬物適當保持一定的壓力和競爭是科學有益的正常規律,如果一時反常了,那麽,就有另一種反常與之匹配著,襯托著。
此刻,作為當地螻蛄的姥爺盡管一介粗魯武夫,但從年輕時就厚道看門,盡管鬥爭形勢極其有利於自己——誰笑到最後誰笑得最好!最困難的時候早已過去,眼下,隻要他一揮手剩餘的鬼子都將立即被五花八門的槍械突突得體無完膚,血流成河。雖然自己承受了巨大的難以想象的災難和犧牲,可孔孟之道的代代積澱所成就的憨厚慈愛還是讓他覺得作為地主應該讓窮凶極惡的外來戶東洋鬼子先行盡情表演一番,行使一下垂死掙紮的權利的。
“你還有什麽可說的?”
“不服,死了也不服!”
“為什麽?我們堂堂大中華難道比不過你們彈丸之地的鄙夷猥瑣侏儒雜種?”
“這你就錯了,量你聰明人生長在落後的病患國家貧窮社會底層,肚子裏沒有多少墨水,也不幸做了井底之蛙,可惜可憐但不可恨,精神德行更可敬,你曉得吧,那是曆史的成因,人不論長幼看本事人格,國家不分大小,關鍵是講究強弱國格,不能因為你們國大就欺人三分點子,國小咋了?國小就應死?我們國家是小,但對內科學民主民眾安居樂業,而你們自己瞧瞧,你應該知道你們的政府是啥政府?這樣腐敗無能劣等的政府能領導好這樣的國家?也配領導這樣的國家嗎?這不是民族之禍又是什麽嗎?我們來推翻你們的政府是替你們服務,或者說把你們解放改造出來,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你們應該感激才對呢!當然殺人太多是我們的錯誤,應該徹底謝罪深重補償,但你知道曆史的進程在所難免地會伴隨著付出和陣疼,一個巴掌拍不響,可不那樣行嗎?你們真的不應該抵抗,都是少數害群之馬禍亂的,我們的好心好意你們咋就當成了驢肝肺呢?你們連你在內那些民族精英、優質鋼要是用到發展的正地方上必是人民之福,有多好啊!
然而,龍虎相鬥太可惜了!我們相信中日兩國人民經過磨合是會過得比你們現在不知要好多少倍!建立大東亞共榮圈對我們大家誰都是益事。你們何功何德非得抱殘守缺癡人說夢地叫我們臣服?你們的祖先就很可敬很陽光了嗎?我們不提罄竹難書的狂魔屠夫白起、盜世奸雄曹操、瘋子屠夫黃巢、冷血屠夫朱元璋、變態屠夫朱棣、獸性屠夫張獻忠、野蠻屠夫鐵木真、嗜血屠夫努爾哈赤、地獄屠夫多鐸……他們殺死了多少無辜冤魂?單說收入吉尼斯世界紀錄之最,稱霸歐亞大陸的元朝建立者成吉思汗的四子托雷的四子忽必烈累計就欠下了一千八百萬人的天債!”
“我不允許你汙蔑我們的人民,我們的人民勤勞智慧熱愛和平,無愧於天地,不是你等敗類有資格評論的。至於我們的政府也會不斷改進的。你博學多才這我佩服,那你知道南海觀音道場普陀山有座不肯去觀音院嗎?盡管大唐鹹通年間日本僧人慧鍔去五台山參拜文殊道場抱著讓你們倭國民眾覲見觀世音大士聖像而生信敬,‘皈依者福增無量,禮念者罪滅河沙。’的想法,非得‘請’無上至寶觀世音回國,但為何連無上至寶觀世音都不肯去?你也是飽讀詩書應該明白其中的道理的!
美國總統弗蘭克林?羅斯福就說:日本人是有史以來我見過的最卑鄙、最無恥的民族。法國戴高樂總統也這樣評價你們日本:日本,這是一個陰險與狡詐的殘忍民族,這個民族非常勢利,其瘋狂嗜血程度類似於歐洲中世紀的吸血鬼德庫拉,你一旦被他看到弱點,喉管立即會被它咬破,毫無生還可能。’一句說白了吧——你們的國家惡性不改逆天理滅人性沒積下陰德,我們這裏老百姓講話叫‘能’死了,實際上是鬼死了,你們倭國斷無好未來可言,咱今天當著這麽些人砸下這句死話,走著瞧吧,讓子孫後代去驗證!”
“怪就怪你們的政府起碼從晚清到現在腐敗透頂不拿人民當人待,一九四三年,你們的蔣委員長投入十五萬重兵卻沒能擋住土肥原將軍率領的二萬帝國軍人的進攻,還愚蠢、罪惡地炸開了黃河花園口一咕嚕就淹死了八十九萬老百姓,還有臉誣陷我們毀堤,比我們殘忍不知多少倍的是你們自己的獨裁政府,這還是具體的小的,更要命的尤其是毀滅了你們的古代文明強大的進步力度和優勢,‘東亞病夫’是不好聽,可再合適不過了,如今你們國力衰微,官僚勾心鬥角,奸佞當道,試想這樣的國家這樣的政府有何值得留戀的?恨就恨你們貪圖安逸不思進取,人心不古,沉睡不醒吧!”
“我們眼下是不行,抗戰打了快十五年了,艱苦程度無法想象,那是因為從第一次鴉片戰爭起你們西方列強就破壞和搶奪我們的巨大物質文明,你們鼻屎國家不就是靠搶劫發起來的嗎?就是現在你們還瘋狂地掠奪走我們的大量資源、錢財,推行什麽‘以戰養戰’,真是天良喪盡,罄竹難書。你們拿著所謂先進武器,而我們長期落後遇上了你們這樣的明火不說,國際上對我們搞什麽武器禁運,極大地限製了我們鬥爭能力的發揮,天寒又逢連陰雨,我們進行的是一場極端艱險困難殘酷非對稱的反侵略戰爭。再沒有浴血奮戰的前線士兵更能深刻體會到偉大民族遭受淩辱之下拚死抵抗卻因武器落後而一時難以奏效,有勁使不出的痛苦和焦急了。但我們一定盡最大努力去保護、延續和複興我們的文明之夢。”
“你們憑什麽?當年,你們一代天驕的孫子忽必烈兩次都沒能打垮我們,成了我們的手下敗兵,現在和將來如何,還得看天意,那是後話。”
“廢話少說,今天,你我各為其主其民,不是魚死就是網破。不要怕,你不是德川幕府世代武士的後裔、日本浪惡人出身的嗎?你不是號稱打遍山東無敵手的東洋勁霸武士嗎?好,老子今天就領教一下你的厲害,也好為被你殺害的那麽多父老鄉親們報仇!讓你知道中國人民不可欺,錦秋湖人民不可辱!這麽多年了,我幾乎每個月都有幾晚上夢見親手砍碎你的畜類腦袋。你腿腳不要哆嗦,來,舉起你的指揮刀來,看你瞎包還是老子這個錦秋湖娃娃瞎包,老子作為這塊大地的主人向來光明磊落,不會像你一樣陰險無道,連小孩老人婦女都不放過,更不會欺負你這陰曹惡鬼。是騾子是馬牽出來溜溜,老子讓你輸得心服口服。好漢做事好漢當,其他人等都閃到一邊去,甭管閑事!”
此刻,原野上一派令人恓惶的寂靜,在宮本森感覺著確是極其的驚心動魄恐竦可怕,黃色的坎坷間積存著昨天下了一上午還未曬幹的一汪汪雨水,泛著灰明冷峻的光芒。部下們踩著雨水發出撲噴撲騰的飛濺聲響,微微的寒意在他心中泛濫著淡淡的憂傷。旁邊蘆葦掩映的池塘裏蛙聲間隙響亮,回想起自己家鄉北海道田園裏的那流金的麥浪、布穀的幽鳴和小河裏遊動跳躍的魚兒,他的心中除了冷如霜瘡又加上了惆悵荒涼。愜意閑暇時光裏,泡上一壺新茶,翻看古人的詩書,紅袖添香,聽著悠揚的太鼓、十三弦古箏協奏談經論道……然而,這樣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他就感到自己的心冽寒如三九隆冬漫漫雪夜裏的一塊凍得開裂的堅冰,恍惚覺得自己的靈魂僵屍般在最冷最深的石罅裏擠壓夾挾著,血腥的戰爭早已將他最基本的人性良心吞噬精光,變成了沒有熱度和情感的殺人惡魔。他感到那怪獸般猙獰的臉龐宛如被急雨打濕的泥牆皮,正在被狂飆雹雨抽打得一片一片地脫落。在他侵華數載的殺戮生涯中,失去了定性、喪失了冷漠,恍恍惚惚,局促不安,這還是第一次。仇視、恐怖、緊張和一絲蠢蠢欲動的悔恨……
如同一條條小小泉流,從岩縫裏汩汩滲出。此刻,癝秋的湖風裹挾著潮濕的霜氣,鋒利的鐮刀一樣刮削著裸露的肌膚和發餿的意誌,宮本森神色肅穆,雙目低垂,糙臉煞白,沒有一點血色,豆大的汗珠子冒著熱氣濡濕了軍帽,蒼黑而單薄的嘴唇不停地哆嗦著。側歪著豬脖跟肥大的四棱子頭,斜的嘴巴裏流著透明的涎水。
他開始暗暗神經質地抽泣著,不時地抬起衣袖,擦拭著可恥地眼淚和鼻涕,喉嚨裏發出夜壺裏咣當的“咕咕”聲音……他絕望地閉上了浮想聯翩悲催失望的焦眵爛疤斜眼。盡管故作口齒嚴硬,盛氣淩人,但站在飽經苦難百煉成鋼龍威獅偈的姥爺麵前,仰仗著武器裝備先進一向門縫裏瞧人的陰險的老狐狸宮本森不免感覺脊背骨躥寒風,腚孔發毛頻嘬,黎明前的深沉晦朦裏依然藏不住,他突然黃幹萎靡的臉上,那馱不住的一片少有的恐畏懼悸和虛頹慌亂。
月光照耀著姥爺老獅子般深邃磅礴寒氣逼人的眼孔。錦秋湖平原上善良的月光啊,多麽明亮峻俏的月光啊,宮本森沒有見過這般冰冷美麗的月光,他即將再也看不到這樣淒豔傑出月光了。空朦的樹冠之上中閃動著貓頭鷹的瘮喚和蝙蝠的戾影,遠處的墳頭上忽悠狼竄著野狗的食腐啖腥血淋淋的覬覦。
宮本森感到額頭上簇擁著無數星雲似的含苞待放的櫻花,每一次綻放,都是一段能夠拉直他頭發倒豎的黃鼬嘶叫。狐狸群焦躁悠長但卻是節奏分明的吱啦旋律辣椒油一樣潑在他的心壁上,久久回響,使他的一舉一動都好像踩在了滿斜坡的豆粒上,神慌腳滑,方寸大漸亂。又是一聲悲情萬丈的野貓跳躍打鬥撕咬下的咪啦啦,喳喳嗷……秋風冬月,情緒凜冽,小清河南一溜邊河崖漁村的更鼓梆子響亮當當,馬蜂般的飛鏢似的從看不見的黑旮旯裏攢射向了他恓惶不安的心上。落月的最後一絲卓靚餘暉盤在姥爺高高挺起的大刀上,掠起一股勢不可擋的殺伐波光,仿佛傳來聲聲怪異又尖利的嘶叫。
姥爺說著就拉開了場子。他要和自己打了八年的宿敵親自下手用傳統方式,比武功了結公共恩怨,一決雌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