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針鋒相對(一)
“萬老刮”一行前呼後擁三十幾個人頂著個“第五戰區督辦”的綠帽子,枉發著神經,上了欽命王法大差似地順河過灣乘著一艘破爛汽艇,烏拉拉突嚕嚕,憋冒著黑煙,一路威風凜凜,折騰了大半天總算開到了西大泊,麵對浩渺無垠的荒曠莽瀚水域,蓁蓁蘆葦野蕩,這個旱鴨子出身的頑匪心裏不免橫生恓惶,兀自畏懼發毛起來,他擔心在這樣一邊倒的險惡環境裏一旦遭受襲擊,哪有還手的想法和本事?隻有自顧不暇挨打失敗的份兒了。於是,也就越發敬佩著姥爺他們的騰龍老水寨子上下眾弟兄浪裏白鰷般的一身非凡武藝。
船體靠碼頭停下,大纜繩綁定兩棵老歪脖子柳樹一株洋槐根基,他“萬老刮”在衛兵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走了下來,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般左右來回審視打量,周圍鮮見的大窪美麗自然風光和飛禽鳥獸的靚行倩影竟讓這個嗜血鬼禁不住豬嘴裏哼唧出了幾句陰森頓挫的扥腔來,而腳踏實地了,他不停倒悠著步伐,渾身才逐漸恢複了有著落的運動感覺,於是,整了一下武裝帶,眼不夠似的左瞧瞧右看看,聽著滿耳瀏亮抑揚的天籟協奏,不過,肥胖的他一會兒就又走累了,於是,索性再次斜躺進了身子,繼續顫悠著手下伺候的竹轎子來,七拐八轉向騰龍寨聚義廳走去。
“萬老刮”的不速之客不請自來之行當然地被騰龍寨值班弟兄擋在了水寨門口,驕橫跋扈的他仗著自己為戰區追逃和與騰龍寨寨主的交情,根本不理站崗的小弟兄的茬,他揮動馬鞭,目中無人地責怪攔擋衛士道:“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小子們還沒穿開襠褲呢,識相的滾到一邊去!”忠誠負責的崗哨卻更不是吃素的,一見來人不講理,也就挺陡身子直言道:“這是王八屁股——龜腚,不讓進就不能進!”“萬老刮”身旁的馬弁一瞧正是拍馬舔腚的好苗,遂狐假虎威地出來裝大狗他左手一拤腰,又往上掀了一下帽簷,右手掄搭著二八匣子,“放屁,你們這是成心作弄老子。”
“滿嘴嘍噴糞!隊有隊紀寨又寨規,靠邊去忙的吧!”警衛以牙還牙繼續耐心地給他說著。
遠遠地看到寨門口嚷嚷咕唧的,正在查崗的生鐵牛象隻棕熊一樣紮紮實實踱了過來,見得馬弁如此囂張,他氣得臉色煞白,一拍腰間武裝帶即拔槍在手,虎眼猛瞪叱吒道:“誰在這裏撒野啊?作弄你又怎麽著?有種你敢再往前走半步鬧場子,信不信老子打爆你的狗頭?還真欺負到家門口上來了,看著你們橫行霸道就長氣!難道爺們怕你不成?!”
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生鐵牛的勇敢出台氣得“萬老刮”“咿呀呀呀”咧嘴動粗,掏出了手槍,其他人也跟著端起了家夥,可守門弟兄的長短槍早就把他們指上了。配樓、樹杈、崗亭裏裏外外上下左右的十幾個騰龍寨幫眾一瞧有人要呼啦啦、硬生生,來不仗義的,玩D愣的,居然要武裝闖關,同時聽見柳哨尖刺刺、蝕辣辣呼嘯勁吹,崗樓上的值星官也使勁咋呼著:“他媽的誰敢來搗亂,還得晃了鍋台沒法吃飯了不是的?這教俺人家家如何還過得了日子?”門口的警衛們當即聞風而動,個個腿疾手快攥拳瞪眼,奮起反擊,大小槍口黑洞洞盯向目標,槍栓拉得“嘩啦啦啦”響成一片,大刀長矛魚叉鱗次櫛比,閃光林立,硬挺著,舞挓著,嚴陣以待,擋住去路,擺出一副凜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一時間僵持不小,劍拔弩張,場麵火燎嚴峻。
不一會兒,傳令兵將激烈對峙消息報告給了梁司令,他倒剪著雙手慢慢從裏屋踱出來,人群在他前麵自動裂開一條小路,幾名彪悍熊粗的壯漢簇擁著他走上前來。梁司令並不正視眼前的來人,而是睞著皺起的雙眼使勁覷著頭頂正上方天空中的一大片彩雲,在他心裏那裏肯定比跟前發生的更順和、開達些。姥爺不緊不慢地將右腿踩到了一塊碩大的樹墩頭上,雙手叉腰,臉都不抬地麵含慍色問道:“是萬旅嗎?怎麽不早通告一聲,在下也好去接著你這稀客貴客老犢子客啊,怎麽就折騰著鬧到家裏來了?剛才呀我正打算尿尿,還沒解褲呢,你就闖了進來請安,你瞧懂事的,多謝多謝!真是我這羊欄裏跑進了驢嘍了——好大來頭!這不是,聽到你出聲弄氣的,我就忙不迭地給你迎一下下。還有勞這興師動眾的,不好玩吧?是不是在裏麵捂攏憋屈的日子太長難受了啊?”
“咹?哈哈,梁司令!息怒息怒,請恕在下冒失,還不都是這什麽尿戰區裏催逼趕的嗎?腚溝裏掏火似的,情勢急,再說主要的來你這裏,俺就不把自己當外人了,絕無不恭之理。再說了俺也不過是隨著鬧了一下心計,拜湖是魯莽了點,可也是有意試探一下你這城府上大水到底有多深,不成想真還山貓猞猁不好惹,蛟龍鱷魚鬥不過,在下隻有兜著膽子繞牆走,望而生畏兩腿顫忽溜了。”“萬老刮”和姥爺目光相對,露出一個小人得誌棉裏藏刀的笑容,一邊趕緊解釋事情緊急的原委,一邊緩和著口氣跟姥爺拉近乎。
“老萬,瞧你說的,你當是啥?區區水寮窩棚不是白虎節堂殺機嵯峨,當然了,可也絕非杏煙柳巷花拳繡腿就能來去自,似入無人之境的。”姥爺皺了皺眉,狐疑地撇了撇嘴說道,那聲音就像高天上流雲,教“萬老刮”頓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啊哦,驚動了梁司令,罪過,罪過!你騰龍寨寨子大、底氣足、仁義篤,這我早就佩服,今次不請自到確實唐突卻,但正如剛才所言主要也屬被迫無奈之舉啊!你看這第五戰區的張參謀就一路跟屁猴似的不離不舍著,贖小弟無奈。梁司令,咱都多年的老兄弟了,天才海量,自不會過多計較,萬某人斷無有意為難之理,再說了我城子幫做事向來主張冤有頭債有主,在此,老萬兒和梁司令也請一總眾鄉親盡管自行方便就是了,不必緊張兮兮的。可是,明明幾班人馬跟蹤追擊看到那夥子滕縣逃兵扯扯拉拉地登船繞進蘆葦蕩溯孝婦河來到了你們西大泊天鵝洲裏。
昨天,南京國防部特戰科也來電,副參謀打長電話催著督辦,讓俺務必從速抓住嫌疑人,萬某哪敢怠慢?來不及通報與你,這不就先趕過來了嗎?冤有頭債有主,貴寨若不交出搶走戰區‘黃魚’的亡命逃兵來,莫要怪城子幫無禮,在下也是身為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別動總隊第十三遊擊支隊司令、國民黨山東省保安獨立第八旅旅長,國軍中將,奉命追剿貪生怕死搶掠軍餉倒賣軍火物資的欽命公犯,宰幾個蟊賊跟咳嗽一聲差不多,逼急了他奶奶的來個魚死網破非血洗火並了不可!”“萬老刮”話音剛落,其手下狐假虎威的嘍囉自然不放過造勢的機會,隨即若四壁金剛,獠牙虎豹,吐信蛇蟒,嘖嘖派鷙,叴叴有氣,叱吒出聲……
“哈哈哈,哈哈哈!這麽著九子我闖江湖塔凶險一路摸爬滾打過來可就是嚇大的了?既然萬旅這麽老鼻子厲害,兔子能駕轅那還用得著大騾子親自動身擔當了嗎?不早嚇得他們尿神尿自個兒送上門去受死了嗎?還往老子這裏來拱幹啥了?不是多此一舉嗎?這再說了,抓賊見髒,捉奸拿雙,你有何證據說你們要找的人就在本寨子?這不是平白無故地誣陷俺嗎?我看呀,你甭憨撒野,著急跳槽的,咱倆雖為好弟兄,可各有所依殊為其主,再說了這江湖深淺向來都是——剛著麽說麽的!今次你來了還真的就出不去了呢!既來之則安之,快隨俗當你的‘龍河送客’袍馬整齊地坐席吧!老子不信邪,是騾子是馬牽出來遛遛!”
話音剛落,聚義廳一側的供台後一塊十尺長的獅子旗標落下,露出了一排七挺輕機槍漏眼喇叭前探的槍口來,隻聽“哢嚓哢嚓……”七聲風卷殘雲聯翩振動,一齊拉開了槍機,中指般粗長的直挺挺、黃橙橙的黃泥鰍般攢列整齊的黃銅子彈長排躍入了戰膛。
“梁司令息怒息怒!我們兄弟素日無仇今天無怨,都是滕縣竄出來的那幫旱鴨子給攪合的。”“萬老刮”不好意思地翻著責備的目光直斜楞著那個瘦彎蜷蝦戰區來人刁客三發子。
那刁三發子原以為區區一群土包子所謂的抗日也不過一時興起逞匹夫之勇取眾華寵而已,自然是雷聲大雨點小的一幫烏合之眾,可他萬萬沒料到騰龍寨人馬竟如此軍容整肅步調一致士氣高昂威嚴難犯,不禁心中揣了個受驚的兔子似的怦怦亂撞,值此箭在弦上騎虎難下之際,他也隻有來個死豬不怕開水燙,活王八墊桌子腿死硬撐來了。鬼主意打定,他即馬上黑臉抹胭脂狗腿踱蓮步捋劃著驢嗓子唱開了花旦戲,故意裝得目空一切旁若無人地邁步前進,使勁藏掖著不在眾人麵前流露出一絲恐懼,但是愈離姥爺近愈是麵如死灰,兩腿癱軟又打顫,像作惡犯人被拖上斷頭台一樣。他那些試圖以如簧巧舌和自己虛榮的身份蠱惑搬弄是非而達到自己不可告人目的的想法,在陽光燦爛的對手麵前一下子打了蔫。
剛才還氣焰囂張著,總以為自己是戰區派來的督辦偵緝大員,是扛著皇榜的欽差大臣呢,好使得很。可誰知道,事情急轉直下,他看到姥爺滄桑巍峨的大眼裏噴出了不屑一顧的戲弄殺機,“萬老刮”更像是嘴上抹了狗屎一樣當眾出醜無地自容地暴躁埋怨,急欲將他撇了。
麵對目光炯炯的姥爺和一二百號蔑視取笑的表情,特別是姥爺太極招數般一動一式步步緊逼力透紙背的詰問,讓理屈詞窮的“萬老刮”大淋漓顏麵灰溜,一時語塞,直梗梗地挑著個呆腦瓜,回不上脖來了。
不等刁三發子湊上來表白,隻見他臉麵無光,恓惶漫漶,氣邪嘴歪,語無倫次,抬高了八度的野驢嗓子哇哇嚎道:“他娘的,刁參謀你小子吃了雄心豹子膽了?當攪屎棍子了?昨天你就跟咬B的虼蚤似的趴在俺耳朵上嚼嗒不停。你不是口是口牙是牙,王八吃秤砣似的一口咬定情報絕對準確嗎?誰跟你說的?這丟人現眼,你看怎麽收拾?”一邊講著一邊從腰裏掏出“張嘴燈”德國M1910毛瑟係列小手槍來,寒氣逼人地對著他。
“拖出去,砍了。扒出心炒青辣子下酒!”“萬老刮”蜂蠆嗡嗡地嗬斥著,因用力過猛,喉嚨變了調地幹咳嗽著,飆子手下的三個執法隊員三步並作兩步走地走過來,駕著他的雙臂就往洞外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