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1章 搶回頭顱讓戰神得安息(一)
曹直正英勇就義之後,日寇將他首級割下,懸掛在縣城南門旗杆上示眾。
一九三九年農曆臘月十六正逢博興縣城大集,吃過早飯,太陽爬了一竿子高,鉛灰蒼茫的天空盡管從雲層罅縫裏射出一道道璀璨的光芒來,但巨大的陰翳沉沉,像一座座巨大的山峰連綿起伏,一團團栗寒的薄霧彌漫住了田野阡陌大街小巷。隻見南門外支脈河上凍得銀冰鎖亮,遠瞧上去一平如鏡,近看卻是袼褙長闊,氣泡子密布,“禍葉”稀裸,糙癩瘡疤鼓突的,早已經有五六擋子半大孩子在冰麵上玩各種各樣的遊戲,雖然衣不蔽體食不果腹,但天生好,樂得笑。
那幾個穿開襠褲的娃娃迷得癡癡的,撅著紅得跟紫茄子似的倆腚瓣拿著幾根柳條搶著抽木疙瘩鋼珠尖的大磨兒(即陀螺),騰楞著長長下流的鼻涕,額頭上汗津津的,呼呼的北風從腚溝裏竄過來,小雞雞都快縮皺沒了,屁股卻也不嫌凍得慌,真是小孩子腚、大人們臉經凍,一點都不差。還有拖冰滑子翹翹板的,有放爆竹崩冰花兒的,扯風葫蘆兒的……
甚是喜和熱鬧。老綠挓挲的垂楊柳大堤外崎嶇的黃土道上行人匆匆,三三兩兩的挎著葦筐子,或背著高粱梃杆穿的鍋蓋子、葦編鍋蓋墊,或用手推車推著兩大卷粗得幾乎看不見前麵路眼的葦席,也有小兩口趕著簡陋毛驢車拉了木工家具去賣的,當然,也少不了鐵嘴半仙的算卦先生挑著杆黃灰褪色的太極八卦旗幟夾雜其間。
南城門的城牆的上邊,站著十幾個狗頭蛤蟆眼的鬼子和偽軍士兵雙手拤著上了刺刀的長槍,鬼似的來回徘徊走動。一旁的炮樓上麵幾個拿著機槍的鬼子來回走動著。旁邊是挺重機槍,對準著正前方。
城門樓下進城的門口兩邊夾峙著叉把舞梢的拒馬、鹿砦、鐵絲網,兩隻哈噠著紅舌的狼狗在旁轉悠著,大約一個排的兵力駐守著,裏裏外外站著荷槍實彈的鬼子和偽軍,嚴格盯對和盤查著每一個進出行人。前來趕集賣貨買東西的已經有些擁擠,由開始的三三兩兩漸次變得熙熙攘攘了,挑擔的、推車的、趕驢的、賣肉的,低頭趕路,仰臉搭訕,相互問候著一家老小的壯實旺祥情況,議論著年景的厚薄,投入的艱辛,收獲的豐欠,日子的冷暖溫飽,以及家長裏短、道聽途說的掌故新聞,慨歎埋怨著生不逢時的世道的不公、黑暗、凶險和沮喪。
梁拴寶他們走著說著,就來到了城門跟前,大家都跟著前麵正昂首圍觀的老鄉們齊刷刷舉起頭瞪大雙眼往高高的城門樓頂端一根木杆上望去,那裏赫然掛著一顆頭發蓬亂麵容堅毅的人頭。城門口兩側青磚高牆上張貼著偽縣政府的告示:“曹匪直正斬首示眾十天,不準收屍;凡有人私通抵抗分子,滿門抄斬。”人們當下炸開了鍋,紛紛你一言我一語地責怪、唏噓著,嘰嘰喳喳傳說開了打聽到的信息。梁拴寶當時也夾雜在人群中進城,聽著各種各樣的議論,他再次抬起頭,冷峻的目光依稀碰上了曹參謀長人頭正怒目圓睜,似乎審視著自己的神采。他立刻熱血沸騰,心如刀絞,無限悲傷地思忖著,想起了曹參謀長來博興後和自己朝夕相處訓練殺敵的一幕幕,咬牙切齒痛狠不已,依照他的脾氣真想打敵人個人仰馬翻,衝上城牆,非將曹參謀長的頭顱解救出來不行。
冬日清晨的凜寒刺骨,彎道上的冰雪被太陽光照射著反映出耀眼的光澤,前一天化開的雪水被人畜踩過翻成的黑黃白雜的泥漿,又經過一夜北風呼嘯,現在凍得棒棒硬,狹窄的羊腸小道因此更加崎嶇不平,坎坷難行。冷氣逼人,刺蝟一樣滾進了他的褲管襖領,立即就針砭得暴起了一層密集的雞皮疙瘩,內心翻卷著猛烈的怒吼,梁拴寶雙腿像灌了鉛汁一樣沉重。隨行的浪妮、樊傻子注意到了他難以遏製的憤怒,此時不能因為衝動失去理智,暴露滿盤意圖。他馬上偷偷拽了拽梁拴寶的衣角,輕聲說道:“小不忍則亂大謀,不要著急,等咱們好好籌劃,晚上來收拾他們。”
梁拴寶盡量平息著自己急促的呼吸,瞬間恢複了冷靜,但是他的目光中仍然是充滿了戰刀一樣寒光閃爍的殺氣。事情重大確實尚需地道謀劃才可,盡管挪不動步子,然而,怕看門狗們瞧出什麽破綻,停了一會兒後,他們還是不由得向城裏挪動了,快進城門的一瞬間,他感到脖子上一涼,伸手去摸,卻是幾滴血水。他抬起頭,才發現是那人頭下麵掛著的血冰淩錐被陽光曬得開始融化了,一粒粒血水珠子正在往下滴嗒。拴寶不禁渾身一激靈,暗自尋思道:看來曹參謀長的在天之靈還在牽掛著弟兄們,心裏舍不得、放不下自己為之拋頭顱灑熱血的第二故鄉——博興的抗日救國大業啊……血債要用血來償!請您老放心,俺拴寶和弟兄們也是條站著尿尿的五尺漢子,絕不會給您給錦秋湖父老丟臉!”
幾位須發花白的老翁愁苦地運蹙著滿臉的深長密集皺紋搖頭歎息著,彼此悵惘慌亂地交換著心照不宣的黯晦眼色,難受地邁著悱惻的沉重步伐向前跟進。
義憤填膺的梁拴寶渾身發熱地抖了一下襖領子,樊傻子靠上來說:“鬼子好像有意識的增加了駐守這個門的兵力,你看從城裏又來了四個小日本鬼。梁拴寶探頭向大門右側看去。兩個留著方塊胡子的鬼子提著大槍,手裏牽著兩條狼狗正朝大門走來。
“你們的今天晚上不準睡覺,誰要是敢打瞌睡,殺頭的死了死了的。”那個一大灘雞糞樣的濃密方塊胡子站在大門處向士兵訓話。領班偽軍附和道:“少佐說了,今晚我們都要精神著點,誰都不要打瞌睡。”
“嗯!好好的站崗,皇軍會給你們大大的好處。”小胡子訓話後,牽著一條狼狗來到了巡查口處。
一個右腮幫子上突著塊蓮蓬子大小的明疤的偽軍衝著熙熙攘攘往城裏湧的老鄉們凶咄咄地嚷道:“擠,擠,急著去搶孝帽子去啊?你家死人了?”
“打開包看一下。”
“我們都是好人啊!這包裏都是我們吃飯的東西。”一個女孩攙扶著一個老人到了巡查口。
“少囉嗦,老畜生,一腳把你踹斷了氣,快打開。”一個士兵奪過老人手裏的包。
“老不死的,棺材瓤子,讓你跟王八爬似的。”一個皇協軍狗仗人勢地罵罵咧咧著,用槍把將他推到一邊。
“爺爺,您沒事吧。”女孩扶起了老人,哭泣著說:“你們為什麽欺負老人?也不怕傷天害理!”
“他媽的,還敢嘴硬。”二鬼子拿著槍朝老人的頭上打去,卻被那個小方塊胡子的日本兵一把抓住了。
“混帳,死了死了的。不許欺負良民。”他一個耳光打在了邋邋遢遢的皇協軍臉上。
小鬼子走到老人麵前,虛笑藏不住虓鷙地說:“你們的,良民的幹活,我們的建立‘大東亞共榮圈’的好人,不欺負你們的。”小胡子伸手去拉那個老人,老人甩開手。
梁拴寶若無其事地夾雜在進城的人群中,彳亍向大門口的檢查處挪動著。“打開包袱,打開,裏麵是什麽,打開檢查一下。”馬上就到輪到梁拴寶的時候,小胡子向排隊的人瞅了一眼,梁拴寶急忙側過身,將臉轉了過去。兩條狼狗,旺旺著發出凶狠的聲音。梁拴寶兩個拳頭攥出了汗,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模糊了雙眼。他前麵是個挑柿子進城的老嫗,手裏還提著一個大葦編筐子,他順手拿過來,對她說:“大娘,我幫您提著吧!”老嫗看了看他說:“那就謝謝了,好孩子啊!”大舅答應著。
“你的挑的什麽東西的?快點打開來接受檢查。”
“太君,我挑著柿子趕大集去賣的。這裏麵都是些柿子沒有別的,你看。”老婦放下擔子,掀起籠布讓鬼子看。日本兵靠過來,拿起一個柿子聞著,“這個東西的可好吃?”
“太君,好吃、好吃。”
日本兵開心地笑了一下,“亞希!”隨手拿起生柿子一口就咬了下去。嚼了一頓,沒有咽下去,就大口吐了起來。“你敢騙老子?這是毒藥。”日本兵大槍一揮刺刀衝著老婦威脅道。
“太君,柿子不能這樣吃,懶了才行。”一個瘦得像大蝦一樣的漢奸彎著腰蹦躂過來,滿臉堆笑地對那個日本兵說道。日本兵又拿起柿子狐疑地再次聞了聞,“嗯!這個真的懶了的吃?”
老婦膽戰心驚地說:“是的,太君。懶了才能吃。”老嫗說著雙手從筐子裏拤出十幾個柿子遞給日本兵。鬼子看了看,說:“你的良心的大大的好!亞希!過去吧!”
梁拴寶低著頭,跟著老婦往裏走去。日本兵攔住他說:“你的什麽的幹夥?”一條狼狗不停的衝大舅汪汪著。
“太君,我是這位老人的短工,挑柿子的。”梁拴寶指了指說。
日本兵賊眉鼠目不停地打量著大舅,那條狼狗被牽了過來,上下聞著。
老嫗回過身,對日本兵說道:“老實巴交的良民。”日本兵用狠毒的目光看了看大舅,圍著他轉了一圈,搜了一下身,什麽都沒有找到。
“你的是柳塘鎮的良民?”
“是,是,太君,我是柳塘鎮蓮花村的。”邊說邊晃著手裏捏著的良民證。
“嗯!良民的好,大大的好。”日本兵接過來瞧了瞧,拍著大舅的肩膀,狼嚎似地說道。
進城的老鄉們稀稀拉拉推著挑著扛著挎著農副產品魚貫而行。
突然,身後傳過來幾聲失了火般的吆喝:“躲開躲開!都他媽的沒長眼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