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四早就聽說過,曹參謀長人好,婞直和藹,輕易不發火,而一旦動起怒來就了不得。再看這副威猛架勢確實名不虛傳。黃四知道曹參謀長叫起勁來,來頭不善。作為蓮花街麵上公認的老實厚道佬,黃四向來與人無忤,一事當前,他竟然就先和自己過不去了,後悔起自己聽了鄰居的話行動偏激,草率唐突。而眼下,他害怕事態擴大升級後釀成其他預想不到的後果,自己一個鄉野幹巴老頭無依無靠,是地瓜蛋剜豆腐梆子——不經敲打啊!若此那可擔待不起。
於是,黃四開始內疚當初一念之差抬腿來找長官反映問題,而對著領導叨念事,往前走一小步實際上就是告狀,總想著息事寧人、逆來順受的他責怪自己假設不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來,或許會有一些轉機的,“要是找個德高望重的中間人傳話該更合適的。”但吃飯不給錢還打人這還有天理嗎?這樣尋思著,可他很快又覺得自己很可憐。難道那兩個無理胡鬧的士兵良心讓狗吃了嗎?欠賬還錢天經地義,而他們非但欠賬不還,還厚著臉皮恃強淩弱以怨報德打了人還有理了?簡直是為所欲為橫行霸道。他們應該找到自己鄭重其事賠禮道歉才對的呀!而領不領情還是屬於受害者兩說著的事呢,可哪裏見他們“凶手”的半拿影子了?真是欺人太甚,是可忍孰不可忍。他黃四真個招誰惹誰了?糟蹋老實人,要是換了他,妨礙著愣茬頭或者正常的硬梆人家,這騎在脖子上拉屎,本莊本院你好意思的幹出來,我就更好意思的還下來,誰咽得下這口氣是龜孫子,不興師動眾翻拆了你才怪呢!
現在,欠賬不還已經是小事了,最重要的是他們公然出手淩辱為他們提供了吃喝,成天起早貪黑辛辛苦苦忙碌的老翁,“不蒸包子,蒸(爭)口氣”,事已至此,已沒法轉圜了。
心裏這樣想的,夾著尾巴做人的黃四忍氣吞聲慣了,再加上畢竟外來戶,遂抱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善和看門念頭,“不,不,俺隻想讓長官知道這件事,您千萬別認真叫板,當時也是你一言我一語來回爭執起來了,找出來批評教育一下就行了,給俺鳴一下冤屈,還上欠賬,俺不想您軍法處置他們。”黃老板一著急顯得有些杌隉不安、語無倫次起來。
“媽那個巴子的,誰這麽大膽胡作非為?你甭害怕,隻管指認,一切有我頂著!”曹參謀長滿臉充血,手指輕輕一戳,能激出冰雹來。
黃蜷蝦內心絞扯著激烈的鬥爭:理是這麽個理,可從自己一貫的為人處世來講,作為性情中人,非刁鑽古怪之輩,盡管是受害者,卻難以做到毫無顧忌的,還真有點使不出來,但是到如今,也隻有硬著頭皮往前走了,否則,人家會說你誣陷。黃四隻在隊伍麵前一晃,立即就瞄到了那兩個吃餛飩不給錢還打人的家夥,雖然他們仍舊昂首挺胸故作鎮靜無事一樣妄想蒙混過關。
大塊頭就站在第二排排頭,瘦高個在最後一排排頭,可兩個死數沒有的兵都不承認。曹參謀長轉向黃老板拉大嗓門:“你看昨辦?”兩眼死死地盯著他。
黃老板一個勁地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他深知和舞槍弄棒的人打交道實在是如履薄冰,與虎謀皮,這場過節若贏不了,非得搭上這條老命不可,眼下已經沒有後路可退,索性豁出去了,於是,“撲通”一聲跪在曹參謀長腳下,指天劃地信誓旦旦地說:“我對天發誓,這倆兄弟真是吃了我的餛飩,還動手打了我,要是有半句假話,你一槍崩了我。”
“拿刀來!”曹參謀長突然一揮手:“把這兩個王八蛋開膛破肚,讓老天來講句公道話。”
黃老板沒想到事態會這麽發展,才曉得“軍中無戲言。”這句話的分量,更從內心敬佩曹直正一身正氣兩袖清風,絕非摸糊老鼠的舊軍官。見曹參謀長果然要動真格的,他一時嚇得麵如土色,嘴巴哆嗦成塊,急忙衝著曹參謀長哭喪腔地哀求道:“長官,你就饒了他們倆吧!你們抗日打鬼子也夠辛苦的,兩碗餛飩算不了啥,頭上的包是俺張到桌子角上碰出的,也沒有啥,承受得了,這不也好好的嗎?隻要論出個理來,啥都不要緊。”
他又湊到那兩個士兵麵前,表情複雜地說道:“小兄弟,你們要是給俺老漢陪個情一切都算了。多殺日本鬼子才是大事。往後想吃就去俺那裏,大爺我請客!”陪他一塊來的那個上了年齡的老夥計,看上去生性懦弱膽小怕事,聽黃四說著,就一遍遍拽他的褂子下擺,想撤著架子回小店去。
“長官,使不得呀,你千萬開恩啊!出了人命小老兒可是擔當不起哦!看在俺這一把子年紀份上饒了他們吧!”見曹參謀長氣得繃僵著臉,蜷蝦黃四預感到一貫剛正不阿執法如山的曹參謀長一定不會善罷甘休,接下來可能要幹出令人發瘮的大事,就覺得頭皮木木的發緊,像是被套上了個豬尿泡,太陽一曬快幹透了,頭皮直發緊,一驚一炸地開始錚錚倒豎起來,便驚慌失措地顫抖著胡須,又一遍遍雙手搖撼著曹參謀長的臂膀請求他從輕發落。
“饒了他們就是饒了南牆上的蠍子!鬼子沒打敗咱,自己先敗了。害群之馬!何以為民族抗戰?”
侍衛長看著參謀長毫不妥協的樣子,就將黃四拉到了一邊,硬是要讓他目睹那即將發生的兩個嫌疑士兵慘叫著剖腹驗食,聽著也讓人暈死過去的過程。
倆作事的嫌疑士兵被兩個糾察隊員駕著雙臂像拖死豬一樣拉到了隊伍正對麵旗杆低下,臉朝隊伍跪在了地上。隻見曹參謀長緊蹙眉頭背剪雙手在隊伍前麵來回走了三趟,他狠狠盯著頭顱低垂下頜抵著前胸呆滯無語的胖子和瘦子,眼睛裏噙著痛惜的淚花又噴射出憤怒的火焰,然後,反複掃過隊伍裏站在凜寒中的一張張稚氣剛強的小臉,隨著腳步釘子一樣站定,他衝著糾察隊將慢慢舉過肩頭的右手沉重地向下一劈,極不情願地做出扭頭回避的姿勢,兩個表情複雜的糾察隊員一人握著一把刺刀走了過來,左手撕開他倆的上衣紐扣,右手往後一揚就要捅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