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9章 不仁不義遭報應(四)
六姨太的作為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然而,她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繼續死豬不怕開水燙,企圖作死不認賬的最後抵賴。看到了萬慶堂仿佛見到了救命稻草:“慶堂,你六娘平時可對你不薄,把……都給你了,你可得救我啊!”萬慶堂一時語塞,憋得臉色通紅,過了一會兒,他囁諾著說道:“可是她作大了——兩條人命呀!”
柳芭跑了過來,雙手扯著六姨太衣領,掐住六姨太的脖子,惡狠狠地說道:“我掐死你!還我侄女!”
老娘婆楊美媛一旁勸解道:“柳大姐息怒啊,快住手!她是萬家媳婦,就算要治死她,也輪不到咱外人,等老爺回來和老太太商量自有重重發落!”
事已至此,不如攪個渾水,牽扯進來抹黑了的人越多越好,自己越安全。六姨太趁著柳芭鬆開手的工夫,摸著脖子,倒著氣兒,跟長雞瘟似的上下疊抻著腦袋說道:“這,這,都是金鳳姑娘出的主意!”
一石激起千層浪,在場的紛紛愕然了。
老太太艱難的舉起手臂,“去把她給我抓來!”
萬慶堂把六姨太扔在一旁,起身看著老娘婆楊美媛沒了轍。柳芭衝著六姨太氣憤地說:“你屬瘋狗的嗎?怎麽逮著誰咬誰啊?”
“為了你侄女就誣陷我?拿出證據來呀?說我殺了八個人,假若我想那樣,可我也還得有那個能力啊?是不是啊?你信嗎?大家都信嗎?老太太,請您老人家主持公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指定是被別人栽贓的,老太太明察啊!”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你看這是啥?”原來是她寫給新接生護士的一封便條。
楊美媛高高舉著精心折疊成三角形的粉紅信箋,“要不要我給大家讀讀啊?——為了我的幸福未來,以及很快就要出生的孩子,你務必按既定計劃整……妥……她……們娘倆,製造……一次醫療事……故,事後定當重謝!“
”啊!你個蛇蠍心腸的歹毒娼婦!“
老太太當即一摳胸,咳出一口血來,暈了過去。萬芳月”啊!“的一聲嚎叫,嚇得目瞪口呆。萬慶堂慌亂地變了聲調疾呼:”快掐人中!“
柳芭和老娘婆楊美媛搶上前去道:”老太太!“
被拤著人中的老太太慢慢蘇醒了過來,她雙手抱頭,默默沉寂了半天,呼天搶地般地發出一聲如同地洞裏潮濕陰暗的哀嚎:”報應啊,報應!老發啊,這輩子你殺戮太多,冤家債主閻王小鬼一下子全裹夥著找上門來了呀!“
家裏亂得一鍋糊爛粥,而此刻,”萬老刮“正在去關帝廟戰壕的路上跋涉著。
隆冬裏的一九三八年尾巴上,錦秋湖平原上遭遇了一場罕見的大白災,從冬至節令那天開始,一連七天,紛紛揚揚的大雪那個鋪天蓋地地飄得啊,就像老佛爺的大棉襖把整個湖區遐邇田野村莊全部兜成了一色白粲粲的渾沌冰皓世界。蒼天的冷酷讓湖區百姓貧難加劇苦不堪言,但卻並未凍凝住窮凶極惡的日寇瘋狂屠殺的嗜血魔性,就在這風雪嚴寒中,駐博興縣城的鬼子趾高氣揚地在皇協軍配合下向山東縱隊第三支隊五連所在的任家村發動襲擊,戰鬥最激烈的地方是張店火車站東北的博(博興)桓(桓台)臨(臨淄)交叉地帶。激戰大半天,以鬼子漢奸慘敗收場。這場魯中北平原上數得著的少有的激烈戰鬥也順便捎帶著兌現了金蘭四兄弟恩愛恨仇榮怨的因果報應。
臘月抬頭上,燦碩的太陽把冷峻的積雪綿賬披覆的貝丘關帝廟照得鑠曜刺眼,咆哮的朔風瘋狂地肆虐著,翻卷起大地一層層寒凜的痛惜情緒,雪瘴迷蒙獅吼著閃電一樣在原野裏歇斯底裏地搖擺掃徹,盡管硝煙已經滌蕩得世麵上無影無蹤,但深入生靈精神礦脈中刻骨銘心的驚駭卻久久漬疼歲月記憶,遠遠噬咬著哀哀父母那一顆顆流血的心,戰事過後陸陸續續戰戰兢兢地回到破敗的家裏,躲在低矮頹廢的老草屋裏的漁農們被依然凶殘淩厲的風吹草動嚇破了膽,蜷縮著缺吃少穿冰鎮般的簡陋破落黑屋子裏,期盼快快度過這個可怕的冬天。
廟東是高低錯落拐彎逶迤的溝崖戰壕內外凸現著橫七豎八裹了白綢的肉軀,像一根根截成段落準備鋸刨的樹身子,在此遭遇毀滅性打擊的小鬼子們早已捂著流血的傷口哽著失敗的悲愴眼淚鳥獸散去。
天擦快黑時,狼嚎呼嘯的老北風刹住了閉門喉,公館北窗下一溜放著倆紅銅木炭小座盆,紅殷殷紫薇薇的火苗兒連盆邊兒都燒得幾乎透亮兒,大約怕中了炭氣,南麵四扇風窗都開著,隔了窗戶欞子花格可見外麵一片白茫茫,仍在丟絮扯棉下著大雪,不過吹進屋子裏的風馬上就暖了,養尊處優的?萬老刮?正坐在紫檀太師椅上喝著悶恣酒,眼前石幾上一根羊腿伴著作料被蘋果木頭文火烤得油亮焦黃,熱油兀自泛沫兒,噝噝直響,香味兒直透心脾。
這時,貼身警衛筌狼狗子跑來告訴他,關帝廟後戰壕的旮旯兒裏還有站一個端著槍的兵,瞪著眼繃著嘴怪嚇人的,”萬老刮“又”嗞溜“抿了一小盅,擠起塊眼子裏挓挲著垢毛的豬耳朵來往嘴裏一拋,慵懶傲慢地大嚼幾下,依然木頭人一樣紋絲未動,眼皮沒抬地問:”有氣嗎?“
筌狼狗子說:”肯定是死了。“萬老刮”有點兒不悅:“那你怎麽還大驚小怪哩?槍拿來,人埋了就是了。”
筌狼狗子蜷蝦一樣哈哈著腰,咽了口吐沫,吞吞吐吐地又說:“老爺,我是說那人可像獅子頭三爺了……”
“萬老刮”一聽“獅子頭”三個字猛然一驚:“獅子,獅子,’獅子頭‘?你瞅到骨頭了?”
“就是,像極了。”
“萬老刮”難掩驚喜地從醺醺醉朦朧中抬起頭來,把瓶子底下剩下的福酒舉起來吹笛,“咕咚”一飲而盡,抬起袖子一擦嘴唇,吩咐筌狼狗子道:“快,快帶我去看看。”說罷披上狗皮大衣,戴上小老婆縫的棉巴掌手套,做上轔轔騾馬轎子車直奔關帝廟而去。
三支隊楊國夫的北翼部隊在張店以北錦秋湖平原東南的烏河、瀦龍河、孝婦河網絡衝積地帶激戰前,筌狼狗子對“萬老刮”說,他碰見一個極像獅子頭的兵,這讓本來就做賊心虛的“萬老刮”更添了心病,果然宿疾成真,如坐針氈,幾乎隔三差五就會有刀光劍影廝殺呐喊場麵出現,嚇得“萬老刮”寢食難安,惶惶不可終日,時常被噩夢炸醒了,摟著小老婆尿魑尿,擔心不定哪一天會小命被無常索去了。
而今一聽說獅子頭被冰雪凍死的消息,才讓“萬老刮”吞了一粒回泰大補仙丹,心中狂喜又在筌狼狗子麵前裝出一副悲感,急匆匆來到那凍死了的士兵跟前仔細辨認,果然是獅子頭,心想:真是天遂人願呀,這鐵三哥也真夠實在的,死了就死了還迂腐了傻得可愛至極地念到兄弟交情,給四弟送份三八大蓋賀禮呢!
他彎下腰去拽獅子頭端在手裏的槍,獅子頭抓的死緊,他看了眼獅子頭,發現獅子頭雙眼朝他一瞪,嚇得他往後一仰,這時,獅子頭懷裏硬梆梆的中正式步槍“砰”的一聲響了,子彈穿過“萬老刮”的胸膛,他端端正正地跪在了獅子頭麵前,僵化繚繞開的一縷青煙慢慢散去,似在嘲弄著“萬老刮”多行不義必自斃的一生,又像佐證著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因果玄理。
日落西山的最後一抹餘暉下,獅子頭仍然瞪著一雙不屈的眼,崢嶸地注視著這個嚴酷的世界……然而,也許作惡多端的“萬老刮”陽壽未盡,做賊心虛的他來之前在胸前用六姨太和四姨太的腰帶、長筒絲襪橫七豎八地紮了一盤烙雞蛋餅的小鏊子,因而,他張倒地隻是受了子彈巨大衝擊力的突然碰撞,加上發毛嚇的,摸著裂了紋的護身鏊子,他贖罪似的衝著獅子頭磕了個頭,摔了兩跤勉強站了起來,哆哆嗦嗦跑回家大病一場,據說幾個姨太太先後拉了兩大膠皮車黃表紙到附近廟裏焚燒超度冤魂,謝恩閻王爺網開一麵暫且不予計較清算。
但好景不長,老實了不到半年,他就又重蹈覆轍繼續我行我素膽大妄為起來。
後來,每當別人提起他時,姥爺沉默半天就說道:“本來也算半個老鄉,又打了那麽多年的交道,哎!我是看得他透透的,亂世梟蟲啊,改了吃屎就不是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