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黑馬飆出匡危救險(中)
滔滔孝婦河靜靜流淌,成群的雨燕在河麵上悠閑自由地翻飛呢喃著,三五隻蒼鷺從幽芬的草窠裏展翅起飛,在空中盡情盤旋翩翔,偶爾發出嘔嘔的鳴叫,寬闊的水麵上出奇的空曠寂靜,一向網叉起落欸乃聲聲的繁忙景象,此時,卻不知怎的未見一葉扁舟,半捺人影。
“嚎什麽你?下河,遊過去!”壯漢趴在一叢荊棘密布的崖坎後,兩槍放倒了倆衝在最前麵的一個小鬼子和另一個漢奸。他回頭看了看身後嘩嘩東流的河水,約有二十餘丈寬,不由分說,一把將新娘子推下了河岸。
眼看著到嘴的肥鴨子就要飛了,鬼子軍曹火冒三丈,黑熊發威般給了個行動遲緩的漢奸一記耳光,結巴著嘴罵道:“八,八……八格!飯桶!不把那新娘,娘,娘,娘,娘子抓……抓回來!你們幾個都給我滾到河裏喂,喂,喂王八去!”
小頭漢奸捂著腫臉應命,不一刻,四個鬼子漢奸一齊撥開蘆葦叢抻著豬腦袋探上河岸,隨即一陣嘶力竭的叫囂便緊趕著傳了過來。
剛才壯漢生生在亂糟糟的襲擊中蹚開一條血路殺了出來,可是現在自己又傷又累,體力漸次不支,心憂如焚,而鬼子依舊賴皮猴一樣緊追不舍,他隻有勉強咬牙撐持著。
鬼子們看出壯漢有氣無力的樣子,一臉獰笑地貓著腰摸了上來。禿頭漢奸挨了打,唾沫亂飛地發泄著謾罵得汙穢不堪。壯漢眼中怒火熊熊,一不留神,子彈穿越發叢飛了過去,又有三五發打得葦穗崩濺了起來。
關鍵時刻一陣急促的快牲口蹄聲從對岸傳來,原來,安碌碡領著十幾個親信騎了大小不等的騾子一陣旋風及時趕到。他剛在孫家大院外圍尋了好半天,方才聽鄰舍家說遠遠的看著一個青年人救走了新娘子。從漁農嚇得不成語句的間斷描述中,他斷定那就是他要找的人,就循著他們的指劃匆匆疾馳衝向了孝婦河南岸渡口,領著跟了壯漢出生入死起家的鐵杆弟兄衝了上來。
“大——哥!我們頂著,你們隻管快,快,快過河!“安碌碡在河對岸一排摩天巨柳樹底下用雙手卷成喇叭狀扯開粗喉嚨大嗓子高喊道。
那個兩腿細短身體像刺蝟似的日寇軍曹氣得哇啦哇啦地直叫,向對岸舉槍射擊,躲在一叢一人多高的蓬蒿和大葉子灰菜“樹”後麵,見黃皮小鬼子身子暴露著一晃,正在瞄準的壯漢哪裏肯錯過這個機會?他一甩大鏡麵麻利擊發,雖然鬼子身子盡量低臥,可頭頂還是稍高了一點,“叭”,隨著爆起的紅白糊漿,軍曹崴到了一側,咕嚕滾到了溝底下。
眼見剛剛在孫家大院快活了的侏儒球軍曹慘死,身邊眾鬼子一陣騷亂,紛紛成了縮頭烏龜。
不過,壯漢哪敢怠慢,回頭跳到了河裏。可他一瞧,新媳婦還站在河邊草叢裏發抖,“叫你過河,你怎麽還在這傻玩踹?”
新娘子低低抽泣道:“大,大……哥,我……我不會洑水啊!”
壯漢一捶額頭,這才猛地想起新娘子不是當地人。
“我上輩子欠你的!”壯漢不由氣沮埋汰,牢騷一句道:“快過來,腿夾著我的腰,手摟緊我的脖子。”
新娘子一聽,臉紅得跟深秋熟透了的大蘋果一般,心裏嘀咕著哪像個什麽樣子?怪羞人的,可逃命要緊啊!她顧不上遲疑,忙張開雙手跑到壯漢身前。卻身子還是扭捏顫巍地拿撚著,光原地晃蕩不見動彈。
壯漢聽著岸上槍聲又密集起來,再看新娘子低頭不動,眉頭一皺,像石頭蛋猛然重重砸爛了大甕似的斷斥道:“快呀!找死啊?還不上來?!你豫磨根D咹?”危急時刻一上邪火,他後悔衝著人家大姑娘罵出了粗話來。
被槍聲驚得身軀一震,新娘子也知道這是眼下唯一活命的辦法,遂雙手環住壯漢的脖子,一雙白皙細長的玉腿纏上了壯漢的腰間。
香豔的新娘子害羞地摟著壯漢的脖根,頭深深地埋在了壯漢的頸側,發絲飄香,耳鬢廝磨,尤其是新娘子胸前衣衫撕開了個角剛好露出了一片炫目的嫩白,壯漢惶惑地感觸著,但很快一切的激辣與憬悟都被生死對衝與抉擇湮沒了。
或許是剛才一路逃遁和搏擊的驚險吧,壯漢越來越覺著呼吸急促。他聚起全部體能和意誌力拚命在湯湯流淌的孝婦河裏使勁踩蹬撲劃。而一接觸到清涼的河水,新娘子頓時懼怕起來,緊緊地摟住壯漢。河水一泡,壯漢胳膊上染血的傷口更疼了,再加上新娘子的擠壓,壯漢難受得齜牙咧嘴,一陣陣暈眩襲來。
不過,看著眼前死裏逃生已經花容失色楚楚可憐的新娘子,壯漢心中莫名湧起了一股男子漢與生俱來的嗬護天職,遂強打起精神頭,拚出九牛二虎之力,狠命扒水奮勇向前遊去。
新娘子一顆心像奔疾跑的小鹿一樣嘣嘣跳得飛快,對凶殘的日本鬼子一路追擊的驚悸和畏懼,對滔滔流淌的孝婦河水的陌生與恓惶,對一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仗義大膽友善懿良的好男人舍身搭救的恩戴,幾股浪潮驚濤拍岸,那種被命運暫時捆綁著,因而如此親密撳動的羞澀迷惘、興奮欣慰,像打碎了五味瓶一樣,各種淩厲感受百般激動地攪合在一起,使她頭一回銘心刻骨地經曆著,感受著,雖然來不及仔細咀嚼、反芻,卻是那樣的仰戀依賴,牽腸掛肚,如膠似漆,欲罷不能,難分難解。危機、厄舛就是那樣於特殊情形下就像一針炯厥神奇的催化劑,敏捷疾倏地縮短了,突兀崛聳地提升了,極大猛烈地聚變著,跨越式的超凡脫俗著,平常糲糙陋夯司空見慣擦肩而過的際遇,被一種稀罕的能量摶弄、醞釀、發酵成為彌足珍貴的緣分。
此刻,千難萬險羈絆圍獵,撲朔迷離,千頭萬緒,剪不斷理還亂,千言萬語紛至遝來,翻騰於胸,千恩萬謝,虔誠銘持,一總的激蕩咆哮,尋求躬訴,卻苦於困惑,難以突圍,沒法談起,真個老虎啃刺蝟沒處下嘴,陷於哽堵,無法表達,自慚形穢,她根本不敢抬起頭去看壯漢的勇敢專執對付掠殺泅渡苦海的巍峨神情。
迅速適應之後,新娘子稍稍平複了一些,也漸漸發現了自己很應該大膽配合才是,二人肌力交融,鼻息相聞,她能清晰地感覺到壯漢驟疊的喘氣聲,心疼地捂著壯漢不時溢出鮮血的傷口,而隨著壯漢似乎遊動的速度越來越慢,她忐忑的擔憂更加強烈起來。
新娘子一顆放下的心頓時又提了起來,她很想瞧明白瞅仔細了這個關鍵時刻出手相救的男子漢究竟是個什麽樣子,可是少女的羞澀令她一直不敢看。她試探著抬了幾次頭,終於鼓了極大的勇氣,撲入眼簾的,是一張堅毅英俊的臉膛,那劍眉厚額,一雙眸子撲閃著熠熠的光輝。
不知不覺間,新娘子竟望得癡了,原來舍命相救的壯漢竟長得這麽驍偈瀟灑!
可是,很快,新娘子發現壯漢額頭上滿是汗水,頭發也被蒸溻得打著綹子,臉色黃慌虛弱,嘴唇盡是失血的幹紫蒼白。新娘子慈惜地看著,動情地想著,兩眼又不夠使地打量來去,她馳懷聯翩,一股股男子漢特有的雄莽剛勁氣息撲鼻而來。
這當兒個,她仿佛不認識他似的,好像要把他扒進自己眼裏,賞識與關注之中充滿了無限的敬慕、喜愛與憐憫,勢不得把他生吞活剝了咽下肚子一般,心中禁不住莫名其妙生出一絲酸楚來,遂伸出青蔥一般的白皙手指,細心擦去壯漢臉上的汗液,然後雙手越發用力地狠狠摟著,生怕一鬆手自己就被河水漂走了似的,頭一側,右臉貼到了他後背上。
這種被搭救被嗬護的幸福滋味,真的好安祥,好溫暖,她暗自責怪自己怎麽會蹦出一種希望與陌生的他相依為命的冒失想法呢?
但她更知道他顯然已經被危機四伏的追擊折騰得非常疲憊難捱了呀!可能不會支持太久的,一定要趕快遊到對岸。百般焦急的新娘子埋怨自己無能,不會洑水,反倒成了他的累贅。
反複迅疾地想來惦去,逃難中的梅玉蓮竟生出了連他自己都驚詫不已的,要和他一直這麽號下去的念頭。然而,剛一冒出些許卑微的甜蜜感來,驟起的黑風就無情地掀起波瀾翻滾,接二連三地奔湧了過來,強勁的衝擊撲頭蓋臉,使梅玉蓮呼吸受阻,雙手也不由地放鬆了,她在嗆灌了幾口水後,不無絕望地舞挓著雙臂亂撲騰,轉瞬即被打著呼哨嘶叫著的渾黃漩渦,“咕嘚”——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