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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驚乍

  於此同時,站在佐佐木旁邊的那個穿黃皮子戴白圈大蓋帽的高個子連長胡鱸總算良心發現,更打出了解救譜兒。他外號刺蝟頭,本來和安班主是遠房親戚,上個月還一塊到魯祝村結婚的四表舅家“點茶”(即結婚賀喜),同席喝過喜酒。見安班主哭哭咧咧一個勁滿懷乞求地給他使眼色,忽然想起了什麽,他猛一拍腦門,就硬著頭皮,強堆微笑,上前跟佐佐木點頭哈腰地搭訕開了。


  “太君,這些刁民的,我的認識,他們娶的是湖西南邊轅固莊有名的癆病寡婦,牛糞裏扒拉出的病殘葉子臭爛花,頭門嫁的是俺相攻塘王老五,誰成想還沒出滿月,從來滴酒不沾的丈夫不知怎的忽然就癮頭大發,硬摽著鋪子裏打給他三提子老燒,一頓飯不到就灌下了肚,許是還嫌不夠量吧,晃晃蕩蕩唱著蛤喇悠,一頭跌進了村頭踅灣裏,可算咕嚕了個夠啊,等街坊們發現,他早已經竄進閻羅殿忙活去嘍,那個麻利勁就甭提了,卻把個賣酒的夥計愧疚得舛了雞瘟似的,被掌櫃的一巴掌扇了個迷溜溜陀螺轉,大半天找不到北,才勉強落了樓;二婚一狠篙從湖東北又駕(嫁)回了湖西南邊上,跟了個打錫壺的,誰知人家好端端的,叮叮當當打喜(錫)十幾年沒出事吧,卻被她妨作得錫(喜)變成了‘悲’,不到半年,那男的又上調(上吊)高升了。真是個白虎精,克夫命,現在都成了三火老溜鍋水啦,熬煉得賴母狗尿不如,晦氣衝天,恐怕掃了您的雅興,敗了你的祥運啊!這樣吧,下次俺給你找最好的花姑娘送去,這錦秋湖上出美女,俗話說了——‘螃蟹噴白沫,葦鶯子唱,要找俊閨女還得到河崖上。’別的我不敢拉,水靈靈賽天仙的靚妹子多嘍難說,一腳踩死八呀是老娘們擤鼻涕把裏攥的常事,忒些耀得你睜不開眼惶得你魂飛魄散的美女啊,真是撐死老大眼珠子,餓死老二五大三粗的腰杆子,像一幫幫撩撥心尖子的鮮活小魚似的,沸啦沸啦的,那個蹦撞鬧哄啊,煩人不輕,一兩天不提,就得撐破筌了!”


  那刺蝟頭一頓大言不慚見義勇為攪屎棍子般唾沫蛋子撲哧哧亂飛的鬼話,竟肮髒得摟著個熱罐子的兼職色狼佐佐木有點厭嘔萎縮的樣子。看著自己臨場發揮的江湖黑騙術唬住了小鬼子,刺蝟頭遂不失時機地火上澆油,陰風裏放屁,糟窩子上屙屎,假惺惺地湊上前去掀了轎簾一角,裝作被裏麵病懨懨的不良怪氣撲熏著了似的,苦咧咧地皺蹙著核桃皮臉蛋額眉,掩著長“掉旋風”(腮腺炎)似的絞撇著的嘴唇,歪頭朝向了一邊。


  佐佐木見狀,滿臉狐疑地盯著安漁庭,一雙反複無常陰險森瘮的鷹眼帶著鉤子,凶神惡煞般地在他臉上耪來剜去,嚇得他麵如土色,生怕被識破漏了餡,遭受懲罰。


  就在安班主提心吊膽惴惴不安地期盼佐佐木就此罷休的當口,誰知那個老謀深算的小鬼子頭瞪著一雙狐疑洶洶的大眼睛,衝著一名英俊的細高個日本兵一揮手,“你的,檢查一下!”安班主最擔心的就是這一招了,他生怕剛才一番糊弄鬼的秘密敗露,遂一下子像泄了氣的皮球,隻感覺後脊梁骨騰地竄起一陣涼風,隨即暴起了一層雞皮疙瘩,腦袋嗡地一下子脹得比油筐還大,身體晃蕩著,就要散架子倒下去了。


  然而,當轎簾掀開的一刹那間,日本兵們都不禁下意識地後退了幾步,槍口緊緊地對準了花轎。十幾雙目光一齊貪婪地盯著轎門。


  一位身穿紅衣繡花褲,頭遮紅蓋頭的女人慢慢走出轎來,立在轎邊。盡管看不見頭、臉,但是那身體的凹凸曲線,已經充分展示出了一個成熟女人最迷人的美麗。


  一見這亭亭玉立的新娘,佐佐木和幾個日本兵樂嗬嗬地就急忙撲了上去。然而,剛邁出兩步,佐佐木忽然停下來喊道:“站住!”


  日本兵都呆住了。佐佐木又對井圭野道:“你的再去瞧一瞧!”


  佐佐木那緊張毒辣的神情影響了井圭野,他端起“三八大蓋”小心翼翼地走近新娘,用刺刀尖慢慢地挑起了新娘頭上的紅蓋頭一角。


  哪裏是美如天仙的俊俏女人啊?簡直是醜八怪降臨,一個意想不到的形象出現在了眾人麵前。


  原來聰慧伶俐的姥姥急中生智施展開了春秋戰國時期錦秋湖上奇女子鍾無鹽的天本事——緊急自我汙損化妝救命魔術。


  她見機行事把壓轎底的草木炭用手一撚成了灰沫抹在了自己汗濛濛的臉上。一時間,整個一副髒兮兮、黑臒臒、邋遢遢痦痣斑駁的汙垢大花麵容,加上她扯亂了發髻蓬頭散發,伴著她著意扮演出來的瘠瘦歪斜、弱不禁風、咳咳嗽嗽的潦倒癆病寡婦形象,以及歇斯底裏地發出的吐痰揚唾的手足狂舞,一驚一乍地挓挲著走了過來,語無倫次,聲調一會兒像殺豬嘶嚎,一會兒若潑婦罵街,一會兒似瘋漢嗚嗚咕嚕哭號,伴隨著癲癲癇癇蹀蹀躞躞地跳起大神來,真是——四分像人三分像吊死鬼三分像母夜叉啊!


  原本趨之如騖的井圭野在短暫的一顫抖之後,忽然扔下槍,狂悲地大叫一聲:“花姑娘?啊……啊,母,母,母,母夜叉!”邊說邊像挨了一獵槍的餓狼似地暈踅到了一邊,依著船桅急促地猛喘粗氣,惡心嗷嚎地嘴角翻倒開了穢沫。


  “八,八格!”佐佐木還以為他在演戲,見此情景,一下子徹底明白了,當即也汙染得一啊嗚一癲癇的直覺黑雲蒙頭,渾身痙攣不已,厲聲喝道,“見,見,見鬼了!”


  周圍的鬼子兵們像是被一群哄哄炸飛的馬蜂蟄了一般,原來色蕩咣咣的鷙笑消失殆盡,露出了一團心灰意冷的衰憊厭惡。高個子連長瞅準了時機,衝著喜出望外的安班主狠狠一擺頭,做了個上禮的動作,這邊心急火燎正瞅不得機會落樓的安班主立馬心領神會地捧著一個裝有十塊現大洋的紅包遞了過去。


  “亞希!”掃興的佐佐木冷冷地看著眼前的“貢品”,驀地,閃出一排白亮的牙齒來,他猛地收回大刀,“八格牙路!”往刀鞘裏一插,便頭也不回的轉身大步撤退,一個狗躥狼跳跨上自己的巡邏汽艇,一擺手,腚後麵噴出一陣黑煙,搖搖晃晃地揚長而去……


  一場眾人急火燎心提到嗓子眼上,燃燒著即將爆裂的危機暫時消散了。安班主抹一把臉上虛鬱鬱、急剌剌的汗水和落魄的頹廢,灰麵無言地癱了下去,被轎夫們扶進了船椅子裏。


  大家用無比敬佩的神情目送新媳婦重新坐回了花轎裏。


  雨過天晴,有驚無險。


  迎親船隊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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