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屋漏偏逢連夜雨, 朱沉毅□□乏術,注定跟今科的院試無緣。
而準備院試的學生們,已經踏上了新的征途。那條熟悉的官道, 跟去年的春天比起來,更加繁華, 蜿蜒的官道側麵,擠擠挨挨的小攤販,都打著福城縣特產的名號,叫賣各種小食。他們統一定價, 味道發揮穩定,已經形成產業鏈,路過的人不缺銅板都願意買來試試, 下回在別的地方看到, 又會重複購買。
陳知縣現在做夢都能笑醒,加盟小食試運行半年後一切良好,還帶來更多賦稅,輻射周邊的城鎮,更有那些嗅覺靈敏的客商, 千裏迢迢的來福城縣求購,讓陳知縣狠狠賺了一筆銀子。
帶著自矜的心情, 陳知縣在奏折裏完整記錄下整件事,上傳戶部後,他的同年遞消息出來,說是皇上龍心大悅, 準備嘉獎他,三年任期滿會給他換個肥缺。至於提供秘方的學子,鑒於他還在科舉, 皇上親自寫下一塊“積善人家”的牌匾,不日就要賜下。
牌匾還是路上,陳知縣的晉升也還在路上,但是他格外心滿意足。為了保證他的勝利果實不被摘走,同年暗示陳知縣,記得找相熟的人接替福城縣知縣之職。
這是後話暫且不提,此刻看來來往的小販,曾湖庭也覺得成就感滿滿。他在播下一點種子,也許日後會長成參天大樹。
他放下車簾,問曾豐年,“咱們要不去貢院旁邊的客棧?五百文雖然貴,也能省一個時辰。”上次那個折騰,現在想想居然還覺得挺有趣,不過再來一次,他敬謝不敏。
曾豐年猶豫了一瞬,“要不,換個地方?”
“不,還是就去那裏吧。”他立刻改口。
於是這次他們多走了半時辰,一直走到貢院門口的客棧,客棧掛著金字招牌,文星兩個字閃閃發亮,整間客棧造型大氣古樸,風格突出,正廳掛著幾幅字畫梅蘭竹菊,清幽雅致,夥計衣著整潔。
小二一看到馬車停下來,快手快腳笑容滿臉,“客官裏邊請!一看您就是今科的考生,選咱們文星客棧最合適!咱們客棧出過十幾個舉人,幾十個秀才,沾沾文氣!”
“聽起來就不錯。”曾濟庭從後麵跳下來,“就這兒了!”至於五百文錢,出了!
“小二,現在你們上房多少錢?”曾宣照打聽價錢,馬車剛一停下,就被殷勤的店小二帶到一邊喂草飲馬。
這服務,趕得上五星級了。
小二笑眯眯的說:“上房一兩,中房八百,下房六百。”
曾宣照倒吸一口氣,“怎麽還漲價呢?”比上次還貴?
“最近人工漲了,米麵糧油都漲了,沒辦法啊。”小二聽慣被人嫌貴,淡定辯解。
如果住上半個月就是九兩銀子,曾宣照十分心疼錢,但是曾豐年居然爽快的掏錢,定了一件中房。無奈之下,曾宣照隻好也定了一間下房。
但真等走了進去,曾宣照隻覺得這個價錢,值!房間裏窗明幾淨,案台上擺著熏香爐,嫋嫋白煙冒出來,一盆五月花開的正豔,關上門窗,大街上的嘈雜聲立刻小了。
曾宣照去按了按床鋪的被褥,一股剛曬過的陽光味道,錢還真不是白花的。
他剛剛坐下,曾湖庭推門進來,“濟庭呢?他不是說要買筆墨?”
“在這在這!”曾濟庭舉手,他就沒帶筆墨,現在還要去買。
挨著貢院好做筆墨生意,從客棧走出來,一條街都是書畫店筆墨店,已經形成規模。落魄書生在這裏寄賣字畫,抄寫四書五經,總能掙到一筆錢。
也有人喜歡在這裏淘寶,你手頭收到的一本千字文,說不定就是昔日狀元的手書,價值翻倍。
字畫之類的更不必提,如果能找到名畫家的微時作品,就是一棟宅子啊。
曾湖庭剛剛走進這條街,就被來往的人群嚇一跳,他側身躲過一個夥計,猶豫問道:“去哪裏買墨?”怎麽感覺每家店都很貴的樣子?
曾濟庭也猶豫,掂量懷裏的銀子,“找點裝修最差的,門麵最老的?”他也喜歡不浸不染,潔白如雪的宣紙,喜歡落紙入漆,色澤黑潤的徽墨,可囊中羞澀。
他們在長街上走走停停,終於在街尾找到一家老門臉,招牌上簡單掛著筆墨兩字,一進門就聞到一股淡淡的香氣。
“好香啊,很淡,經久不散。”曾湖庭嗅來嗅去,總覺得店內有什麽味道。
夥計也沒獻殷勤,“你自己隨便挑,價位都寫在下麵。”他指著貨架。
竹製貨架上擺著硯台,墨條,白紙,價位從高到低整整齊齊,樣品已經拆開可供客人挑選。
曾湖庭在心頭讚一聲店家很周到,選了中等價位的白紙兩遝,墨兩條,曾濟庭沒選東西,指著後麵的靜室,悄聲說:“你瞧瞧,怎麽這麽眼熟?”
靜室裏掛的是寄賣的書畫,一卷卷裝裱精美,右側提名寫的畫的名字。
“溪山春宴圖……落款是溪山閑人.……”曾湖庭念了出來,“莫不是畫的大溪山?”
“小哥好眼力,這副畫的確畫的福城縣的大溪山,怎麽樣,要不要買回去?”夥計插話道。
“畫多少錢?”
夥計指著畫下的標簽,價由心定。
好一個價由心定,聽到這種話,自詡文人的自然要掏出大價錢。
“我不過看這畫畫的好,隨意問問。”曾湖庭笑笑,“小二哥,這位溪山閑人的畫作,什麽時候開始寄賣啊?”
“一兩年前?還是三四年前,我記不大清。”夥計搖頭。“我們賣畫全是獨家經營,外頭尋不到的。”
曾濟庭已經選好筆墨,在櫃台結賬,催促他快點走人。
曾湖庭若有所思,出門之後站在十多米外,問茶鋪子老板,“掌櫃我問個事,這家筆墨店開了多久?”
茶鋪老板看他手裏拿著筆墨,爽快的說:“放心吧,那是老字號中的老字號,我爹還開茶鋪的時候就在這裏。他們家裏從來不賣假貨次貨。”
“諾,看見那塊招牌沒?掌櫃的從祖上傳下來的,一整塊的紫檀!”掌櫃嘖嘖有聲,“咱們附近的人都曉得,那是最實惠的店,小哥很有眼光啊。”
“多謝掌櫃。”曾湖庭問清楚想知道的,拱拱手離開。
他們兩回了客棧,曾濟庭樂顛顛去試筆墨,曾湖庭研墨,在白紙上寫了溪山閑人四個字,剛好腦子一閃,就寫下來。
在外麵交銀子的曾豐年一回來就撞見那四個字,心頭一驚,若無其事的問:“買到紙了?”
“這家店的紙還不錯,不滲不漏,父親看我寫的怎麽樣?”
曾豐年沒好氣的回答:“還得再練,你的字還差的遠呢。”
慘遭嫌棄的曾湖庭隻能換一張紙,又寫了同樣的字。曾豐年就曉得,他知道了什麽,還在試探。
躲是躲不過去了,曾豐年隻能道:“過來,我給你說個清楚。”
“父親要講故事嗎?讓我來聽聽。”曾湖庭笑著裝傻。
“還裝?你不是猜出來了?”曾豐年摸著頜下的胡須,“不知不覺,為父已經快五十歲,也該給你說說我以前的事。”四十二歲守孝辭官,結廬守孝三年後又是兩年多,曾豐年確實到了知天命的年紀。
“當年,為父在京城是個翰林,一心專研典籍,在翰林院待了十餘年。”他又無心鑽營,連個外放都沒撈到。三年一科舉,其實老死翰林的人還有很多。
“為父雖然官小,卻有個很有名的朋友,那人壞了事後,我就上書說他是冤枉的請求徹查,結果觸怒皇上,被調職到了城門司。”曾豐年苦笑了一下,從清貴翰林變成跟街頭小販打交道的城門司,落差的確很大。
“再後來,我朋友見了我最後一麵,讓我辭官回鄉免受牽連,我在城門司的確沒意思,恰好家鄉老母病逝,便回了家。”
“守孝期滿,我曾經去信問過京城同僚,他給我回信足足要了半年,還是從京城繞路到江南,再從江南寄過來,我便曉得,我朋友壞事的餘威還在,所以我從來不敢冒頭,起複的事更別提了。”曾豐年歎息,他熬到二十來歲中舉,少年英才心高氣傲已經被磨的不剩什麽,唯有好好活下去的念頭。
為了謀生,他便在書畫店寄賣自己的畫卷。
曾湖庭點點頭,他總算明白為什麽。雖然還有什麽關鍵沒說明,從他的表情上也能猜出,這裏牽扯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