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卯時一刻開始進入貢院,所有備考的考生都要守在門口,接受搜身後進入考棚。時間緊迫,寅時初也就是淩晨三點,曾湖庭就起身了。
天空還黑暗,而沉寂的客棧已經蘇醒,隔壁的房間時不時傳來起床梳洗的聲音,後廚忙碌著送出今天的早飯,都是紮實的餅麵,沒有湯水,避免上廁所的尷尬。
黃澄澄的銅盆照出他的臉,曾湖庭把臉紮進冷水裏,讓自己清醒清醒。雖然昨夜睡的很早,臨考的忐忑讓他根本沒睡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昏昏然睡著,再睜眼就是叫他起床。
不敢耽誤時間,梳洗後馬車等到客棧門口,陸陸續續有人上了車。
車夫一揚鞭子,馬車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滾動,同行的人悄然守著秩序,不想驚動這個沉睡的城市。
曾濟庭打個哈欠,包住眼淚花,“突然覺得五百文好值啊,至少能節省一個時辰。”他現在困的東倒西歪,眼皮沾的牢牢,靠在車壁上都能睡著。
“出來吹吹涼風。”湖庭小聲說,“熬過這幾天就好了,回去想怎麽睡就怎麽睡。”
曾濟庭拍拍自己的臉頰,強行打起精神。
半個時辰後,馬車到了貢院門口,已經排起了長隊,軍士點著燈籠,在挨個挨個檢查進貢院考生的考引。
考引就是準考證,證明寫著考生的籍貫年紀麵部特征等信息,這隻是初步的查驗。
考生們排成井然有序的隊伍,彼此看到熟人也不敢出聲,隻拿眼神示意,“你來了!”
“你也來了!”
進了貢院大門還沒完,裏麵分了天地玄黃四個大的考棚,整整齊齊的四排,但考生要先進一間小屋子,由專人搜查是否夾帶。
四月份已經不冷,曾湖庭脫掉外套,隻留了一件白色的中衣,他打量周圍的同伴,濟庭別別扭扭的脫下衣服,還試圖擋住胸口,被軍士嗬斥,他趕緊把外套放下。
童生考試大多數都是少年青年,少數有幾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他們似乎也覺得自身有些尷尬,幾個人站在一起。
按照軍士的指示做了動作,這才被允許穿上外套。曾湖庭穿上外套係好盤扣,抬頭看自己的考引,他被分到了天字號甲一百三十八號。
曾濟庭被分到了玄字號丙七十八,兩人需要分開。
“考完試就先去外麵茶鋪等我,父親和照叔都在那裏。”叮囑了兩句,曾湖庭轉身去了天字號考棚,順著外麵掛的木牌,找到自己的位置。
曾濟庭跺腳,嗨,最後還是分開了,他隻能一個人走。
老實說他跟湖庭從小一塊長大,遇到事情他都會處理,現在分開考試,他還真的有點肝顫,隻能跟著考引去了考棚裏。
曾湖庭找到考棚後,打量這四四方方的屋子,大概麵積有三四平,背後是三麵牆,正麵是支撐起的竹簾子,方便考官發放試卷和筆墨。屋子裏陳舊掉漆,書桌和凳子都坑坑窪窪,萬幸是沒什麽灰塵,已經提前打掃過。
因為這場考試除了考引什麽都不許帶,而灰塵撲到白紙上顯然會影響卷麵分,要是沒打掃幹淨,他就隻能舍了臉麵用長衫的下擺擦幹淨。
曾湖庭在凳子上坐好,兩手交叉平靜心緒,努力讓自己放平心態,現在已經邁進考場,穩定心態才是最重要的,實力不濟的話大不了明年再來。很多人就是把一次考試看的太重要,覺得自己沒有退路,越是逼迫自己,越是心急。
兩側的響動逐漸平息下來,顯然考生也已經進入考棚,在等待發放筆墨。
考棚盡頭的銅鑼敲響一聲,這是讓考生不要走動的信號。然後,軍士四人一組過來發放筆墨,羊毫筆硯台和墨條,另有一刀白紙。
早年呈州曾經發生過用白紙夾帶小抄的事故,作弊人用米湯在白紙上抄寫了《論語》全文,進入考場後用碘酒噴出顯現,要不是他最後的草稿紙泄露了機密,這種作弊法還不會被發現。
當時的知府大人倒黴被降了職,從此呈州的科舉考試都是讓考生另交二兩銀,然後由官府統一發放筆墨。
這樣大大降低了夾帶小抄的幾率。
但這些筆墨的質量顯然很對不起二兩銀子,都是普通貨色。曾湖庭拿起羊毫筆,搖搖頭,二兩銀子已經足夠一個家庭一個月之用,考科舉真是有錢人的遊戲。
在他思路滿天飛時,軍士已經發放完筆墨,又倒轉過來發放試卷,這時候是不允許考生動筆的,隻能看看考題。
第一場考的是帖經,也就是對四書的記憶力,一共有一百二十道題,他看了看,除了少數字句拿不準,大部分都記得。
曾湖庭心頭大定,放好卷紙後專心等著考場的銅鑼響。
這麽一大通的忙活,天色已經放光,晨曦從竹簾的縫隙鑽進來,照在書桌上,光線大好。
“咚咚咚”三聲清脆的鑼聲,府試的第一場正式開始!
曾湖庭拿起墨條先研磨出墨汁,羊毫筆擱在一邊備用,卷麵整潔也是其中一環,他認真想好字句才會落筆。
第一題是《論語》中陽貨篇中節選,他思忖片刻,流利的寫出接下來的詞句。
“君子有勇而義為亂,小人有勇而無義為盜.……”
日頭逐漸升高,陽光已經收回早晨的溫柔轉為熾熱,溫度變高,曾湖庭已經完全沉浸在書寫的情緒裏,一直寫完最後一題,這才緩緩收筆。
他一停筆,才發覺右手發酸,是剛才用力過度肌肉緊繃,他輕輕甩了甩手,一邊等著墨跡幹一邊檢查字句。
這次考題並不算很難,主要考的就是記憶,就算記憶力不好死記硬背也能過關,他估計考生裏能過關五六成。要想把別人刷下去,隻能在字跡上下功夫。
他滿意的看著自己的一手字,標準的館閣體,有種整整齊齊的美感,大小均稱,沒有墨點和汙漬,可以打九分。
至於字體風骨,這些東西還是等他成年之後慢慢練吧。
曾湖庭寫完之後又檢查了三遍,還有姓名籍貫等等,確實沒什麽要還要留心的地方,就等著銅鑼響。
第一天的考試結束,考生可以先行回去,第二天考雜文亦是,隻有第三天考策論需要在考場過夜,一直到第四天,過夜的棉被也是考場提供。
日頭西斜,銅鑼響了三聲,軍士站在考棚的通道上大聲喊,“考生停筆,禁止答題!”
一連喊了三遍,從第一號考棚開始收試卷,按照封條封好,徹底裝好試卷後,考生才能有序離場。天字號考棚自然是第一個離開的,曾湖庭跟著後麵,順著人潮慢慢離開考場。
跨出考場一瞬,他深深吸一口氣,從來沒覺得外麵的空氣這麽清新過,也順勢忽略了側麵的人影。
他麵前有一團黑影,蹲在台階下不知道在幹什麽,曾湖庭抬腳後在千鈞一發之際瞧見前頭一個人,腳後跟一旋避開,他擔心踹到人,趕緊問,“你沒事吧?”
都是考生,可別給人家撞出個好歹來。
“噓!沒事!”那人蹲在,手在地麵摸索著,不得其法後伸出兩個指頭的指甲,小心翼翼的從磚縫裏夾出了什麽東西,然後把那東西放在手心吹掉灰塵,心滿意足的說,“可算夾出來了!進考場前我就看到,幸好沒被別人發現。”
曾湖庭定睛一看,原來是一枚圓圓的銅錢,常年的風吹雨打已經生了銅鏽,夾在磚縫裏也沒人撿,倒是被這人發現。
曾湖庭:……!
槽太多了竟然不知道從何吐起。
廢話!平時誰敢在貢院的門口徘徊,那要被抓的。誰也沒留意到磚縫裏的銅錢,這枚銅錢可算等來了它的伯樂。
那人撿起銅錢後,放進懷裏的錢袋,轉身朝著茶鋪子走去,曾湖庭越看他越眼熟,終於想起來,這不是那位七文錢仁兄嗎?
加麵加湯最後吃麵隻花了七文錢的那位!
原來他也是本屆的考生,想想他們碰麵的地方,說不定還是來自同一個地方。
曾湖庭想著,朝著茶鋪望去,七文錢也坐到茶鋪子裏,點了一碗最便宜的熱水,眼睛望著這邊的貢院。
曾豐年和曾宣照脖子都伸長了,看到湖庭大喜過望,曾宣照張口就問:“濟庭呢?”
“濟庭在玄字號,我在天字號出來的早,等會兒就該出來。”
曾豐年觀察他的神色輕鬆,心頭知道應該考的不差,心頭大定後低聲對曾宣照說,“孩子出來不要問成績,免得影響他下一場的心態。”後麵還有兩場,越問孩子越心焦。
曾宣照當然知道這個道理,勉強按捺下迫切的心態,等著曾濟庭出門。
又是一波人潮,曾濟庭隨著人潮出來,看得出他神態輕鬆,腳步鬆快,舉起手大喊,“我在這裏!”
他這大喊吸引了一波人回頭,被那麽多人一盯,曾濟庭灰溜溜的放下手,靠近茶鋪,接過一杯早就涼好的茶水,一口氣灌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打考場無數次出現烤腸,輸入法知道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