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二天賓客一到,薛盈便開始在大廚房忙碌了。她昨晚已經想好了,就做荔枝腰子、決明兜子、羊舌簽、西京筍和新法鶉子羹幾樣小菜,應付三五好友小酌足夠了。


  薛盈取出今早托人在坊間買的新鮮豬腰,麻利的去除臊筋,將腰子先切片,再切縱橫花紋,加入甜酒、鹽和澱粉調勻。


  起鍋下油燒熱,加入蔥薑煸香,下腰花爆炒推散,豬腰的表麵立即出現了荔枝狀花紋。薛盈迅速將腰花撈出,又起鍋加入適量的蛋清煸炒,待蛋液呈半凝固狀,又將炒熟的腰花推入,加入少許蒜泥、鹽和料酒,荔枝腰子便做好了。


  王娘子疑惑著問:“豬腰腥臊,需要加入大量的胡椒和醬油去腥,可是我沒見娘子放這些調料呀。”


  薛盈笑著解釋:“蛋白去腥的效果不啻於胡椒,喜歡吃腰子的人,愛得就是那種爽脆的口感和獨特的香味,若調料加得多了,反而掩蓋住了食物本身的味道。”


  薛盈其實是在和李維賭一口氣,他說自己做菜調味重隻會用辛香料,她這次偏偏不放,同樣能做出好味道。畢竟自己的廚藝絕不是浪得虛名。


  王娘子聽的似懂非懂,卻見薛盈已經開始準備決明兜子了。她將鮮鰒魚、蝦仁、鯉魚片、春筍切成細丁,起鍋加少許油,將這些材料入鍋爆炒,臨出鍋時加入少許鹽、自己精心熬製的高湯和甜酒,決明兜子的餡料便做好了。


  薛盈又將泡發好的綠豆粉皮拿出來,加入餡料包成軍盔的形狀,盛在盤中放入籠屜蒸製。


  大概過了半炷香的時間,薛盈把盤子從籠屜中取出,在兜子上澆上自己特製的料汁,一盤晶瑩透明的決明兜子就做好了。


  在廚房眾位娘子的幫助下,羊舌簽、西京筍也陸續出鍋,流水似的送到李府花廳中。


  今日的來客隻有兩位,除了一向與李維交好的劉景年外,還有虞部郎中、樞密直學士方正言。


  李維掃了一眼端上來的荔枝腰子,不由皺了皺眉頭,在腰子裏混入蛋白,這樣的做法他從未見過,薛盈又是在鬧那一出?

  他剛要發話,卻見劉景年眼睛一亮,不管不顧夾了一片腰子品嚐,嘖嘖稱讚道:“貴府的廚子真真高明,這道荔枝腰子,跟我在杭州吃過的味道一模一樣,鮮香爽脆,有髒器特有的異香,這麽多年過去了,我終於品嚐到當初的味道了。”


  劉景年雖然貪口腹之欲,但嘴巴也很挑,能得他一聲稱讚,說明這菜肴的味道著實不錯。方正言忙也夾了一片腰花送入口中,他不大喜歡吃豬羊內髒,但薛盈烹製的腰子卻沒絲毫沒有腥臊味,肉質細嫩,還帶著隱隱的酒香,眼見劉景年對這盤荔枝腰子虎視眈眈,忙又搶著夾了一片。


  李維一向矜持,不屑同他們去搶,轉去品嚐離自己最近的決明兜子。一口咬下去,餡料的汁水便迫不及待溢地出來,鮑魚鮮爽、蝦肉彈牙、魚肉肥美、春筍清脆,幾種材料混在一起,竟十分和諧,配上米醋和薑末做成的醬汁,有效化解了鰒魚的寒涼,又給兜子增加了特殊的風味,簡直比螃蟹還好吃。


  李維笑了笑,怪不得薛娘子對自己廚藝這麽自信,她是有資格的。


  幾樣小菜與案上的羊羔酒十分相配,劉景年很久沒吃的這麽忘形了,眨眼問李維:“貴府是新聘了一位廚娘吧,以往我來這裏吃飯,味道可比不上今天。”


  李維淡淡一笑:“正是。”


  劉景年忙問:“要說京城有名的廚娘,我也有所了解,是那位娘子?”


  李維掃了劉景年一眼笑道:“薛家瓠羹店的店主薛娘子。”


  這回輪道劉景年羨慕了:“原來是她,她竟肯來貴府做廚娘,子京可真是有口福。我敬子京一杯,以後我可要多來貴府蹭飯了。”說著將勸杯遞到李維跟前。


  李維一向克己節欲,但唯有一樣他戒不掉,就是這杯中物,聞言也不推辭,接過勸杯一飲而盡。


  方正言為人穩重,不願跟著劉景年一起胡鬧。不過此時有了酒,說話難免隨意些,笑著問:“子京,眼看你已經二十六歲,快到而立之年了,這終身大事還沒有著落,你究竟是怎麽想的,難到要孤身一輩子不成。”


  李維也有了酒,襆頭難得有些散亂,青色錦袍的下擺亦有些褶皺,神情卻帶著空寂的曠然,冷冷道:“聖人言:唯女子與小人難養,女人有什麽好,若不是為了子嗣計,我寧願孤身一輩子。”


  劉景年抬頭掃了李維一眼,無聲歎了口氣。他覺得自己酒沉了,也吃飽了,向方正言遞了眼色道:“今日酒喝得不少了,天也晚了,我和子誠便先告辭了。我府上沒有好廚子,改日在豐樂樓做東回請二位。”


  誰知李維忽然拉住他道:“不行,今日大家還未盡興,我們繼續喝,必要一醉方休。”


  劉景年看到李維還是一副頑固不化的樣子,內心一陣哀嚎,看來上次的悲劇又要重演了。


  等到薛盈把新法鶉子羹送去花廳的時候,她簡直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劉景年和方正言喝的爛醉如泥,已是伏在案上起不了身,李維猶自撐著勸酒,鬢發散亂,一向一塵不染的衣衫不知何時蹭上了油汙。


  薛盈忽然想起爹爹說過的一句話:這男人喝了酒,十有八九要變得癲狂,女人還是離得遠點保險。


  劉景年畢竟酒量大,看到薛盈進來了,忙又踉蹌著起身笑道:“薛娘子好久不見,今日多謝下廚款待,我現在要回家,拜托娘子給找一頂轎子。”劉景年此刻雖然神智不清醒,可是他想到家中老母一向嚴厲,若是知道他在外麵喝酒夜不歸宿,八成會要打斷他的腿。


  誰知李維豁然起身道:“想走,沒那麽容易,房門已經被我鎖上了,今夜都在這裏留宿,把這壇酒喝完再走。”


  薛盈這回是連下巴都要驚掉了,忙把羹湯放在案上轉身要走,誰知李維伸手攔住了她。


  李維那道俊朗的眉深深皺了起來,盯著她看了半響,忽又笑道:“我知道你是誰了,薛娘子,年紀不大,脾氣倒是不小。我認識的女人,要麽柔順守禮、溫良恭謙像娘娘那樣,要麽惺惺作態、菟絲附蘿像爹爹的妾室那樣,像你這樣潑辣的女人,倒還真是少見。”


  薛盈頓時覺得寒毛倒豎,不管不顧將他推開:“阿郎,你喝多了。”竟是倉皇地跑出屋子。


  薛盈在院外走了好幾步,心跳才算不那麽急了,卻見鄭良走上來苦笑著解釋道:“阿郎每年都要大醉一兩次,喝醉了就是這個樣子,還望薛娘子體諒。”


  薛盈驚魂甫定,心中忽得一動,一種想法從腦中冒出來:李維年紀老大卻不成親,這樣聚眾飲酒,又將人鎖閉在房內,莫非是,好男風?

  她越想越覺得很是,遲疑著問鄭良:“今日劉禦史和方學士還回去嗎?”


  鄭良歎了口氣道:“他們已經醉起不了身了,明天還要上朝,還是像往常一樣在阿郎房中留宿好了。”


  像往常一樣同房而宿?薛盈不由倒抽了口冷氣,自己猜得果然沒錯,李維並非對鄭娘子有情有義,而是有斷袖之僻。她又想到劉景年對自己的囑托,覺得有必要幫幫他,便對鄭良道:“劉禦史剛才特地拜托我找人送他回府,想是家中有要事,您還是派人送他回去吧。”


  鄭良的眉頭皺了起來,沉吟片刻道:“也罷,我就找幾個壯漢把他抬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1.鰒魚就是今天的鮑魚。


  2.兜子,也是兩宋常見的一種食品,是用粉皮或豆腐皮來包餡蒸熟的。之所以把這種食物叫兜子,是因為兜子蒸好後形狀像頭盔,而在兩宋,頭盔的俗稱就是兜子。現在在開封,還是可以吃到這道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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