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睦禾長公主婚宴這日, 上京城中陽光甚好,接連四五日陰雨連綿的天放晴。


  秦嫿坐在銅鏡前細細描眉,聽著寶珠在身側低聲說道今日這場婚宴多麽盛大, 她麵色淡淡, 並沒有多餘的表情。


  “奴婢聽說, 今兒還是那永昌侯世子親自前去接的人, 不過倒是沒有直接去長公主府, 而是去了侯府。”


  聞言,秦嫿手指一抖,眉梢描的歪了些, 她輕嘖一聲, 神色隱隱不悅。


  “姑娘,怎的了?”寶珠側身看過來問。


  秦嫿抿抿唇角,看她一眼後用帕子拭了拭眉毛:“你方才說的那話當真嗎?”


  “自是真的,就是為了這事情,太後宮裏昨兒個夜裏還請了太醫去呢。”寶珠扶穩發簪認真道。


  大燕自古以來, 公主出嫁都是直接入公主府。


  堂堂長公主卻受了這等委屈, 還得去永昌侯府給永昌侯夫婦行禮敬茶,秦嫿倒也是沒有想到皇上竟會出這樣一招。


  拾掇好後, 秦嫿隨秦夫人與秦大奶奶乘坐馬車去了永昌侯府。


  喜宴尚未開始,府門前聚集滿了人, 秦家馬車剛停穩眾人的視線就都朝著望過去。


  車簾撩起,秦大奶奶先行下車,秦嫿伸出手扶著寶珠的胳膊小心隨後。


  她一身水藍輕紗百花裙, 襯的腰細腿長,上頭搭了件月白金線雲紋交領上襦,露出截白嫩的脖頸。秦嫿最喜流蘇, 今日側邊發髻上戴了支海棠珠花步搖,垂落的金絲搖曳在側臉頰上,一陣美感油然而生。


  一眾男兒郎看的眼睛都直了。


  秦夫人見狀回頭瞧了眼,進來秦嫿身子漸漸抽條,該豐腴的地方倒是一處不少。


  想起臨走前她問:“你穿成這模樣,待去了永昌侯府,可莫要搶了人家長公主的風頭。”


  秦嫿當時淺淺一笑,眉眼彎彎的回應:“她是長公主,單憑這身份又有誰能搶了她風頭去。若是當真搶了,那也隻能怪她自己個兒不爭氣罷了。”


  思及此,秦夫人寵溺的牽起嘴角。


  送上賀禮,秦夫人被永昌侯夫人好聲好氣的迎了進去。


  離開門口時,秦嫿默不作聲的回頭瞧了眼。


  幾人被帶到上座,秦夫人為秦嫿添了杯水,低聲道:“可好些了?”


  秦嫿這幾日快要來癸水,今晨起來時麵色不甚好看,未上口脂,唇色隱隱泛白,瞧著有些像重病之人。


  “好些了。”秦嫿偏了身子靠在秦夫人肩頭上,捏著帕子細細把玩著,輕聲問道:“阿娘,先前聽說世子爺有位紅顏知己,如今可斷了?”


  提起這茬子事情,秦夫人白眼都翻不過來,輕嗤道:“要我說那都是什麽事兒,為了討好沈家,倒也不至於毀了兒子的終生幸福。京中誰人不知世子爺跟城南的那位豆腐小娘子情投意合,叫我看,那小姑娘性情樣貌都好,雖說家室貧寒了些,可也是清白人家。”


  “那可不見得。”秦嫿心中暗暗回應。


  她又聽秦夫人開口道:“我聽說半月前,世子爺去城南找了那小娘子,隻怕是要斷個幹淨。”


  “世子爺也情願?”秦嫿眨眼。


  秦夫人哼笑,偏過頭來點點她的鼻尖道:“怎麽不願,永昌侯可不止他這一個兒子,二房還虎視眈眈盯著這爵位呢,他若是行差踏錯一步路,這世子的位置都不一定還在不在他頭上。”


  “為了權勢狠心拋棄心愛之人,可不是做不出來的。”


  秦嫿沉默著不再開口說話,她是想到了傅時珣。


  前幾日,傅時珣與傅皇後之間的事情也不知被哪個嘴碎的給傳了出來,倒是沒有提及她,隻說了傅時珣當初瞧上了個姑娘,傅皇後為著利益將那姑娘發賣了,傅時珣得知後與傅皇後恩斷義絕。


  說恩斷義絕其實有些過。=初~雪~獨~家~整~理=

  但不知為何,秦嫿終歸是信的。


  傅時珣做得出來這種事,但若說是為了她,秦嫿不想再往深處想。


  正怔怔出神,不遠處的嗩呐聲響喚回了秦嫿的思緒。


  她心裏記掛著那件事情,坐直身子對秦夫人道:“阿娘,我想去前頭瞧瞧熱鬧,成嗎?”


  秦夫人將溫水遞給她:“把這水喝了再去。”


  嗩呐聲響越來越近,秦嫿仰頭喝下,起身帶著寶珠去了前廳。


  喜宴地點距離前廳還有一小截石子路,秦嫿每每來那事之前就像是生了大病一般,小腹生疼,渾身使不上勁又極其不利索。


  眼下日頭正烈,秦嫿舉著團扇擋住太陽,快步往陰涼處走。


  她的步子到底也快不到哪兒去,等到前廳時,額前的碎發已經站上細汗。


  “姑娘擦擦。”寶珠拉著她走到角落裏,踮起腳給秦嫿擦汗。


  秦嫿扇了扇風,低聲道:“好熱。”


  兩人在人群後站了一陣,秦嫿從縫隙間好似瞧見了個人影,她偏過頭仔細看過去,那人已沒了蹤影。


  “寶珠,你隨我過去瞧瞧。”秦嫿湊近寶珠的耳側,低聲說道:“你看看那邊草棚後頭的是不是城南的那個豆腐小娘子。”


  說起這人來,秦嫿識不得寶珠卻識得。


  剛得知有這人的存在時,秦嫿就想見見,於是便開脫自個兒想吃她們家豆腐花,寶珠前後跑了好幾趟。


  繞著人群走過去,寶珠一眼就看見了那人,回頭朝著秦嫿快速擠眼睛。


  秦嫿輕笑一聲,她就知道這人必定不是什麽省油的燈。


  前幾日本想著插個手,叫這姑娘今日來一趟,倒是不知道她竟自己過來了。


  秦嫿搖著團扇偏頭,角落裏,她撞上了傅時珣的眼。


  眸色幽深。


  她試圖別開眼,卻看見傅時珣漫步朝她走過來。


  “你身子不舒服?”傅時珣身形高大,站在秦嫿跟前便將她擋了個嚴實,旁人壓根看不到他麵前還有人。


  秦嫿被他垂眸盯得難受,側了臉不吭聲。


  看著她額頭上的汗,傅時珣無奈歎息。


  伸手捏著秦嫿的嫩滑的腕子,避開人群朝裏頭走去,秦嫿腳步踉蹌,晃得小腹越是難受。怕出聲回引來旁人的視線,秦嫿隻得默不作聲的將自己的手腕往回縮。


  僵持許久,傅時珣找到一間空廂房,小心的將秦嫿拉進去。


  他站在門口擋著光,偏頭瞧著秦嫿的側臉,餘光無意間看見秦嫿的手指按著小腹,他神色微變。


  合上門幾步走過去半蹲在秦嫿麵前,輕咳一聲,仰頭問:“癸水來了?”


  秦嫿聞言,眼神瞄他兩下倒也沒否認。


  傅時珣起身折回門口,打開門出去交代了青武幾句,而後又進門來。


  屋子裏光線充足,秦嫿與傅時珣並肩而坐。


  從那日禦花園分別後,兩人已經有許久沒有見麵了。


  秦嫿始終低垂著眼,傅時珣低聲咳了兩下問:“要不要喝點水?”


  “不用。”


  這句話一出,兩人之間的氣氛肉眼可見的僵持起來,傅時珣盯著她的側臉瞧了一陣,心裏難受的緊,垂眸小口抿著茶水。


  秦嫿側眸看他,傅時珣清減了不少。


  下顎弧線愈發硬朗,不知是光線問題還是真的病了,傅時珣的神色很是不好。


  “你生病了嗎?”秦嫿沒忍住,出聲詢問。


  傅時珣一口茶水未曾咽下,就這麽嗆了幾聲,單手握拳抵在下唇咳著:“有些風寒,不礙事。”


  聽著他的咳嗽聲,秦嫿下意識移開眼:“病了就吃藥,這般難受給誰看。”


  “藥太苦。”傅時珣止了咳聲,嗓子幹啞,慢慢回應道:“因為沒有雪梨湯。”


  秦嫿耳根發熱,語氣惡劣:“王府沒有廚娘嗎,王爺若是想吃,自然會有人給你做。”


  傅時珣抬起頭盯著她:“可是我想吃的是你做的。”


  “那就沒有了。”秦嫿僵硬的別開臉,低聲道:“以後也沒有了。”


  傅時珣眼神黯淡,當初他隻是咳嗽一聲,秦嫿便火急火燎的為她做雪梨湯,臉燙了手都不管不顧,可如今病入膏肓,她卻連正臉都不願給一個。


  是他錯過了。


  “嫿兒,嫁給我吧。”


  這話實在是突兀的緊,秦嫿“唰”的一下回過頭盯著他,“你在說什麽醉話?”


  “我想了很久。”傅時珣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不是醉話,是真心話,你是我這二十年來唯一想要迎娶的姑娘。”


  秦嫿突然起身,往旁邊讓開:“你若是喝醉酒了就趕緊回去,我還有事,先走……”


  話還沒說完,傅時珣伸手拉住她的手,他眼角通紅,低著頭將額角抵在秦嫿的手背上,一語氣苦澀:“再給我一次機會成嗎?”


  “我知道我過去很混賬,辜負了你,你別怕我。”


  “我說這些話你定是不信的,沒關係,我會等你相信。”


  門口傳來敲門聲,傅時珣手指用了些力,而後起身去開門。


  青武手中抬著紅木描漆托盤,上頭放著瓷盅與一碟點心,傅時珣接手轉身,青武從外頭合上門。


  傅時珣攪了攪瓷盅裏的紅棗蓮子甜湯,抬眼看她,目光隱忍:“把甜湯喝了用些點心再走吧。”


  “我沒不舒服。”


  聞言傅時珣點點頭,他垂眸,麵色絲毫不變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喃喃道:“嗯,那便當做是我身子不適,過來。”


  秦嫿坐下,接過勺子細細攪著,半晌才喝一口。


  見她這般不情不願,傅時珣也沒勉強,將桂花糕掰碎小半放在她麵前道:“你若是不好好喝,我待會兒就叫青武去告知你母親。”


  秦嫿額間生汗,思緒有些亂糟糟的,下意識反問:“什麽?”


  “說你得罪了我,被我帶回王府教育了。”


  方才這人還一副卑微的模樣,眼下突然又變得強硬起來,秦嫿心頭惱怒,卻也怕他當真這般做,低著頭小口喝湯。


  甜湯裏頭不隻加了什麽藥材,兩勺下肚,她竟覺得疼痛緩解了些。


  門再次被敲響,傅時珣皺眉:“什麽事?”


  秦嫿抬眼,她聽見外麵的青武道:“前廳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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