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十月二十。


  臨近年關,眼下再有小半月又將是傅皇後生辰,秦嫿從那夜與傅時珣在湖心亭上遇見後,兩人便再未在府上碰見過。


  楊管事這日對秦嫿道,傅時珣近來已有三日未在宵禁前回府。


  聽聞此言,秦嫿也隻恍惚的道了句公務繁忙。


  倒是楊管事,滿腹心思無處傾訴,還特意找了閑暇時,拉著秦嫿暢談。


  “今日一早王爺便入宮了,隻怕皇後娘娘又是為王爺的婚事煞費苦心。”楊管事邊說著話,便悄悄打量著秦嫿的神情。


  果不其然,聽聞婚事這二字,秦嫿剝瓜子的手指微頓。


  楊管事隻覺有望,再接再厲道:“秦姑娘可有意中人?”


  秦嫿下意識抬眼望向楊管事,他這話問出,竟有幾分長輩盤問的意思,秦嫿眉心一跳,乖乖搖頭。


  “那姑娘覺得王爺如何?”楊管事旁敲側擊。


  秦嫿攏眉,溫聲道:“王爺玉樹臨風,樣貌不凡,自然是最好的。”


  說到這兒,秦嫿似乎覺得不大對勁,趕緊看向楊管事:“管事這話委實會叫人誤解,王爺如何,豈是我能隨意出言評頭論足的。”


  楊管事一頓,歎息搖頭。


  秦嫿回東苑時,腦海中一直回蕩著楊管事方才說的話。


  若是傅皇後為傅時珣選中一位王妃,他可會拒絕?可是像傅時珣那樣的男人,應當與哪種世家女最是般配呢?


  必然是才華兼備,相貌要上上佳,更是一等一的賢良溫柔。


  思及此,秦嫿心口有些悶。


  鞋底觸上被踩實的雪,她一個趔趄險些摔倒。


  秦嫿愈發煩悶,抿唇跺跺腳。


  傅時珣如何婚配,與自己有何幹係,又是難過個什麽。


  真真是鹹吃蘿卜淡操心。


  比起府上一片安寧祥和,鳳和宮裏隱隱有些暗波湧動。


  傅時珣還未與皇上議完國事,皇後那邊就傳來消息,請他過去一趟,於是傅時珣剛從養心殿出來便直奔鳳和宮。


  眼下剛坐著喝口茶,傅皇後拍拍手,屏風後頭依次走出兩位姑娘。


  傅時珣抬眼掃過,眉心微動,下意識看向傅皇後。


  傅皇後也不知是怎的,這回安排下的姑娘都並非是名門貴女。但模樣清秀可人,身段纖纖,甚是有些骨感美。


  “皇後娘娘這是……”傅時珣淡聲問。


  放眼整個京城,隻怕是唯獨傅皇後,能在麵對傅時珣冷淡模樣時,絲毫不怯場。


  她淺淺彎起了嘴角,笑著道:“你瞧瞧看覺得如何,姐姐看都很不錯。”


  傅時珣單手托著茶盞,另一隻手捏著杯蓋,麵色波瀾不驚,吹開水麵上漂浮的茶葉:“既然皇後娘娘覺得這兩位不錯,那便留下吧,畢竟宮中無事,多兩個人作伴也是好的。”


  “阿珣!”傅皇後嬌聲輕斥,麵色泛著薄薄一層粉,“你如今已及弱冠,也早立業,可府上卻一個女人都沒有……王妃可以暫緩,但總得先有妾室照顧著你。”


  “此言差矣。”傅時珣放下茶盞,抬起眼輕緩的與傅皇後對視:“從十七歲被封攝政王,直到今日已三年,府上未有女子我也照樣能顧好自己。”


  “況且如今大局未定,我又如何能牽掛兒女私情。”


  傅皇後聽聞他這話,麵色稍霽,側眸又細細打量了兩眼麵前的姑娘,心道一聲可惜,在她眼中這兩人的模樣與傅時珣終究還是不甚般配。低低歎息,麵色上的失望一閃而過,略一抬手揮退了兩人。


  等殿中清淨下來,傅時珣才再度開口:“聽說睦禾長公主就要回來了。”


  傅皇後聽他口中提起這人,瞬間警覺:“你可不要告訴姐姐,你多年未有意中人,便是為了她?”


  “皇後娘娘還是……”傅時珣聲音頓住,眉頭輕擰,似乎對她這話極為不讚同,“少看些話本子為好。”


  傅皇後沒出聲,反倒是他又想起什麽問道:“我前些天聽聞,皇上有意再為沈世子選一位側妃?”


  “可不,昨兒個已經定了。”傅皇後押了口茶,不甚在意的道:“胡家那位。”


  “那位五姑娘?”傅時珣挑眉。


  他倒是沒有聽到風聲,許是皇上那邊還未傳出去消息,不過傅時珣先前就知道,胡家那位五姑娘傾慕沈澈已久,如今已年過十八都還未有婚配。


  傅皇後應聲:“前幾日太後親找了皇上,說的便是此事。”


  “是太後先提出的賜婚?”傅時珣莫名笑了一聲,舌尖掃過口內軟肉,“她的這手牌打的可當真是好。”


  這婚事既是太後提出,那傅時珣便沒有立場置喙。


  但他心中多少有了疑影,為何沈太後走這一步,像極了事先知曉他一定會出手整治紅樓。


  沈太後明白定遠侯從不參與黨爭,趙家拉攏不來,那便等紅樓出事,胡二公子擄走秦錦繡。這樣一來,秦錦繡既成了炮灰,也變成趙禹宵與胡家勢不兩立的□□。


  胡家為保自身,必得更加仰仗鎮國公府。


  胡家二公子將秦錦繡欺/辱致死,已是眾人皆知的事,然胡老爺出麵尋了鎮國公,不僅保下了胡二公子,連趙禹宵也被家中勒令不準再繼續追究。


  世家大族要緊的向來都是臉麵。


  縱然定遠侯夫人願意讓秦錦繡入門為側室,卻未必肯親眼看著趙禹宵當真為了她,公然與鎮國公府作對。


  鎮國公是朝中老臣,態度中立,祖上更是有一位下嫁的嫡長公主。


  兩家對上,定遠侯府實在不劃算。


  胡五姑娘是個庶女,可耐不住有位受寵的庶母,且胡五姑娘自幼在胡夫人身邊養大,她在胡老爺麵前更是得臉。


  如今沈太後做主,將胡五姑娘賜給沈澈做側妃。


  既圓了胡五姑娘多年來的心願,給胡家安撫,又拉近了胡家與沈家的關係。而胡家與鎮國公府的關係在那兒,如此說來,沈太後想要的,實則為拉攏鎮國公。


  這一顆棋子,傅時珣不得不佩服沈太後下的著實妙哉。


  先給胡二公子一巴掌,再給胡五姑娘一顆甜棗。


  翻來覆去,終究是沈太後受益。


  那日商議此事,唯有裴景行與顧煒在場,總不能還有旁人聽聞了此事,告知與太後。


  傅時珣按了按眉心,他得去問問清楚。


  從宮裏出來,傅時珣騎馬去了裴府。


  裴景行正在院子裏舞劍,他把玩著拇指上的扳指,側身倚在木柱上,垂眸瞧著池裏的魚。


  瞧見他來,裴景行倒是利落收了劍。


  笑吟吟地走過去,抬起他身側的茶盞,將溫水一飲而盡。裴景行摸了把額頭上細密的汗,將劍放在旁邊,拍了拍傅時珣的胳膊。


  傅時珣收攏思緒,偏過腦袋看向他。


  “怎麽?來找我有事兒?”裴景行學了他的姿勢,用帕子擦著指縫裏的汗。


  傅時珣沉吟道:“那日商議封紅樓一事,你可有告知旁人?”


  “紅樓?”裴景行動作一頓,滿麵茫然:“未曾啊,這事兒我曉得很是要緊,哪裏敢告知旁人,怎麽了?”


  見他神情如此,傅時珣眼神微頓,心中多少有了底。


  而後腦袋輕輕往背後靠著的柱子上抵去,耷拉著眼角,神色頗有幾分倦怠:“胡家五姑娘或許會被下旨,賜婚給沈澈做側妃。”


  這消息宛若平地驚/雷。


  裴景行手指一抖,帕子沒捏穩,跌落在地。


  他彎腰拾起,斂起平素吊兒郎當的模樣,緊鎖眉頭:“若是當真兩家結秦晉之好,那咱們此回,豈不是為他人做了嫁衣裳。”


  “本以為能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誰知人家竟提前就等著咱們呢。”


  傅時珣似笑非笑,抬手按了把他的肩頭:“你倒是有長進。”


  “阿珣!”裴景行沒好氣地瞪他,又問:“顧煒那邊你去問過了嗎?”


  “還未去。”傅時珣撚了撚指尖,眯著眼睛望向屋簷,“不急,等過些時日再說。”


  今日傅時珣回府早。


  楊管事為他在東側間備了晚飯,傅時珣剛坐下,倏地出聲問:“秦嫿那邊……”


  見他問起,楊管事急忙道:“秦姑娘一切都好,您吩咐過不可聲張,前幾日我叫王府產業下尚衣軒掌櫃的來了趟,給秦姑娘量了量身型,做了幾套冬日裏的衣裳。”


  傅時珣淡淡點頭,木箸頓在虎口處,想起今日思量之事,他緩聲道:“她還未用飯吧?”


  “是,曇雲特意去廚房打了招呼,說今兒秦姑娘晚些用飯。”


  等楊管事說完,傅時珣稍抬下巴:“你去,叫她過來跟本王一道用晚飯。”


  楊管事愣了一瞬,傅時珣見他沒動靜,掀起眼皮側眸看過去。楊管事連連應聲,轉身離開屋子快步往東苑而去。


  秦嫿進門時,傅時珣剛剛用了碗湯。


  他唇邊帶了些水光,正巧秦嫿前腳跨進門檻,她抬起眼,傅時珣伸出舌尖在唇角掃過。


  秦嫿心口被重重一擊,尚且還在門檻外的腳頓住:“……”


  傅時珣睨了眼身旁的圓凳,眼神示意她,秦嫿猶猶豫豫的邁開腿,走到他身邊行禮:“王爺。”


  “坐下陪本王用飯。”傅時珣伸手夾了塊清蒸蟹肉。


  “王爺,這不合規矩。”秦嫿後背生涼,隻覺得這人突然這般,定是有陰謀。


  思及此,她又多想了幾分。


  莫不是要將自己賣了?

  秦嫿縮回下唇,牙齒緊緊咬著唇麵。


  偏生傅時珣並不能明白她心中所想,還抬眼溫聲道:“本王聽管事說,你還沒用飯,你不餓嗎?”


  “不餓。”


  說不餓自然是假的。


  秦嫿方才本來是要讓曇雲去取晚飯的,可誰知曇雲還沒出門,她就被傅時珣召喚了過來。


  這話一出,秦嫿的肚子竟沒忍住的咕嚕兩聲。


  許是這一幕實在有些自打自臉的意味,秦嫿看見傅時珣慢慢抬起頭,嘴角也彎了起來。


  秦嫿對上傅時珣似笑非笑的眼,咬著牙齒不敢出聲。


  傅時珣啞然失笑:“在這王府內,本王就是規矩。”


  見秦嫿還不動,他又低低笑了一聲,悠悠開口:“給你兩個選擇,要麽站著用飯,要麽坐著用。”


  秦嫿趕緊坐下。


  垂下眼的傅時珣,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作者有話要說:嫿嫿:瞧把你能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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