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兩個月後。


  新廠的位置已經初步選定, 樂謠也交接完了樂福酒樓這邊的工作。


  江勝這幾年一直在她身邊,一邊做事一邊學習, 將酒樓的擔子交給他,樂謠並沒有什麽不放心的。至於為什麽選擇江勝,而不是跟她有血緣關係的樂陽,一是因為樂陽還小,二則是去年的時候,樂陽因為天資優異,已經被關越推薦到錦州書院去求學了。


  樂謠看樂陽是真心喜歡讀書, 也沒有強迫他必須回來學商繼承自己的事業, 隻從當初跟著江勝的那波小乞兒中選了幾個開始培養。


  處理好了所有的顧慮,她便跟著泰然的人離開, 乘車趕往磐寧。


  經過了大半個月的奔波, 在一個下著雨的夜晚, 他們終於趕在磐寧城門關閉前抵達了目的地。


  這場雨來得並不惹人厭, 它結束了長達數天的悶熱天氣。樂謠撐著傘下車時, 瞥見客棧台階角落的新苔痕,隻感覺全身的疲累都隨著夏雨夜的氣息消散一空。


  她回房間將自己打理幹淨, 便聽到客棧夥計傳來消息,說是有貴客要宴請自己。


  “貴客是誰?在何處宴請?”樂謠詢問。


  “這……貴客說您去了自然會明白的, 與您同行的幾位公子已經先行過去了。”夥計答道, “至於地點,就在我們客棧三樓。”


  樂謠蹙眉想了想, 答應下來:“好,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她沒有著急離開房間,而是拿著帕子, 仔仔細細將剛洗過的頭發擦幹。


  等到她終於覺得合適了,推出外出時,時辰已經有些晚了。


  獨身來到三樓,她很快找到了宴客的地方。


  房間的正中央坐著一位身著玄衣的少年郎,說是少年可能也不太恰當了,他今年十九,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


  與樂謠記憶中相比,他成熟了太多。牛二和其他幾個泰然的管事圍繞在他周圍,雙方無論是說話還是敬酒,都非常符合禮數,儀態分明,找不出錯處。


  荊殊第一時間就發現了她,兩人的目光在空中有一陣短暫的交匯。


  接著,他不知道說了些什麽,牛二等人便紛紛起身,行禮之後退了下去。


  有侍者動作利落地上前,將屋中原本的殘羹收拾下去,又端上了熱乎的新吃食,不到一刻鍾,房間中整潔得像沒有其他人來過,主人等待的,隻有樂謠這一個客人。


  樂謠還站在門口處,愣愣看著侍者收拾完後也退了個幹淨,而坐在主座的荊殊起身,雙手一前一後置於腰腹間,慢慢朝他走過來。


  他走得並不快,身前的下擺一下一下打在靴子上,擊出沉悶的響聲。


  就是在這樣的韻律中,樂謠沒來由感覺到一陣恐懼。


  她對著這個朝自己走來的男子感到十足的陌生,也終於意識到分離這三年多的意義。


  她自己本身的靈魂已經是成年人,性格很難再有改變,但荊殊不一樣。十六歲,正是成長最重要的階段之一,他隨著父親回到家中學習,最終會變化成什麽樣子,誰也無法確定。


  樂謠忍不住想,當初那個受了傷,還會悠然坐在樹下唱歌的少年是不是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前麵這個禮數周全,卻染上了世俗氣息的男子。


  她還在發愣間,荊殊終於來到她麵前。


  外麵的雨還下著,淅淅瀝瀝地攪亂人心,荊殊直直看著她,突然展開眉眼笑了起來。


  他伸出手勾住了樂謠的小指,愉悅的表情中又帶著點委屈:“闊別三年,怎麽一見麵是這副模樣?”


  邊說,他還邊用指尖在樂謠手心勾了勾。


  樂謠便突然回過了神。


  她略微低下頭,解釋道:“……剛在想事情。”


  “什麽事?”荊殊問。


  樂謠抿了抿唇,張開手指反握住他的手:“沒事……想岔了。”


  她主動牽著荊殊往前走:“不是宴客嗎?怎麽他們都叫你打發走了?”


  荊殊從她的主動中醒過神來,不由得加重了手勁,將她握得緊緊的。


  兩人到了主位一左一右入座,他才道:“我是專門來見你的,他們都不要緊。”


  短短的一小段路,簡單的三言兩語,樂謠的心便定了下來。


  少年確實已經長大了,換作以前,他估計會不管不顧地溜到她入住的房間中,第一時間給她一個驚喜。但是現在,他會布下宴席,周全左右,之後再遣散眾人,與她獨處。


  但是,少年的靈魂又還是三年前的赤忱模樣,愛憎由心,隨性灑脫,與她說話時滿心滿眼都是溫存的真心。


  樂謠不知道怎麽描述自己的感受,她感覺好像是自己刻意塵封了三年的佳釀,在開啟的那一刻,被時光鍍上獨特的香氣,初聞以為哪裏出了錯,但真正品嚐起來,才知道這變化是多麽令人驚豔。


  在荊殊的眸光中,她幾乎以為自己就要醉倒。


  但荊殊顯然不會放人她失去意識。


  他刮了一下樂謠的鼻梁:“在想什麽呢?”


  他並不笨,潛心學習了三年,更是比以往更加敏銳,很快便猜測道:“你是不是害怕三年沒見,我要變成你不熟悉的樣子了?”


  不等樂謠回應,他便無奈笑道:“你難道忘了我們每月互通的信函了嗎?居然這般不信任我。”


  “咳……”樂謠別開頭,掩飾住自己的尷尬,“有時候,親眼所見,總比信函來得震撼,我……”


  後麵的話她說不下去了,但荊殊卻借題發揮起來:“好啊,你也知道信函比不過相見,這三年我日日祈盼早些團聚,你卻錦州各處到處跑,就是不來磐寧,也不準我去見你,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樂謠拍了拍他的手:“我是怕……太早相見了,並不好。”


  “哼。”荊殊一下子泄了氣,“我知道,你肯定覺得,我太早回到你身邊,又要耽誤你做事了。”


  “不是。”樂謠搖了搖頭。


  屋中沒有外人,她罕見地伸手,輕輕擁抱住荊殊:“我是怕,如果見麵了,或許我們的約定就繼續不下去了。


  “那時候,我一定寧可毀約,也要將你留下。”


  荊殊這下是實實在在愣住了。


  兩人之間的感情,其實一直是他在主動,他在強求。樂謠很少有這麽清晰表達出她也需要他的意思。


  但是現下,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夏雨夜,兩人闊別之後重逢的日子,她主動偎進他懷中,述說著與自己相同的思念與迫切。


  反應過來後,他迅速抬手回擁了過去。


  兩人靜靜擁抱了一會兒,樂謠才直起身,用手指描摹了一下他的眉眼。


  “長大了好多。”她笑道。


  荊殊抓住了她的手:“那可不,我爹成天在我耳邊念叨,說他這個年歲的時候,我都能光著屁股滿山跑了。”


  樂謠一哂:“倒也沒這麽誇張,還是從前的影子多些。”


  “好話賴話都叫你說光了唄。”荊殊稍微用力,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向前傾身,將樂謠整個人都籠罩在自己身下:“這一次過來了,就不能走了。”


  這句話的語氣低沉,說不成是一種提醒,還是一種威脅。


  樂謠毫不動搖地與他對視。


  “十九歲……你還為及冠。”她道,“你真的不需要,再考慮一年嗎?”


  她獨自守著穿越的秘密,兩人之間的年齡差距一直是她心中的一根刺。雖然荊殊十分成熟,很多時候足以讓她忘記之間的差別,但她還是忍不住要再給對方更多一些確認和反悔的機會。


  荊殊深吸一口氣。


  “這件事,我想了三年多了。”他道。


  回憶起闊別的日子,他又解釋了幾句:“早在我們還未分開的時候,我就想與你在一起。


  “而分開的這些日子,每一天,這個念頭都比前一日要更強烈些。”


  捏住樂謠的下巴,他一字一頓強調:“我已經考慮清楚了,你也不準逃。”


  趕在他擁//吻上來的前一刻,樂謠主動迎了上去。


  紅燭搖曳,滿屋的美酒珍饈無人賞識,雨聲淅淅中,地上糾纏的影子映照著餘生。


  作者有話要說:晚點還有兩篇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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