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紫禪
柳塵一路飛奔,不知到底跑了多遠多久。
雨漸漸停了,柳塵渾身濕透,小腿如灌鉛一樣沉重,幾乎要抬不起來。這幾天本就疲於逃命,而且幾日來就吃了碧兒給的小半個饅頭,他的身體力量已經透支了,精疲力竭,此刻再也走不動一步。
此時不知不覺已經從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跑到了鬧市上,周邊行人也多了起來,來來往往,絡繹不絕,喧鬧聲吆喝聲混成一片,很是熱鬧。
走到一間酒樓門外,柳塵就近靠牆一坐,再也不想起來。酒樓顯然生意不錯,門口往來食客源源不絕,紛紛投來異樣的眼光,但他此刻他都視而不見,這幾天經曆了這麽多,此刻的處境,他根本沒在放心上。
想了想華府,又想了想碧兒,如今隻剩自己孤身一人。如今碧兒跟了那女子修行,看那神秘女子的本事,跟她走想來一定過得不會差了吧,終於不用再跟著自己露宿街頭,風餐露宿地流浪了。這或許是這幾天唯一能讓他感到欣喜的事了,想到這裏,柳塵的嘴角終於露出了幾日來第一抹微笑。
來不及細細品味這欣喜,柳塵腦中就又浮現了與父親分別的最後一刻。
“塵兒,帶著這塊玉,和碧兒有多遠走多遠,永遠也別回來!”
父親最後的音容相貌,曆曆在目,甚至就連他一個十六歲未經世事的少年,都能感覺到那一刻父親語氣裏深深的無力和不甘。
深吸一口氣,從又懷裏摸出那塊白玉,細細端詳。
白玉呈圓形,靜靜躺在手心,入手冰冰涼涼,細膩潤滑,中間由一條彎曲的弧線分割成兩半,一邊呈現瑩白色,明明是半透明,卻一片混沌,讓人看不真切;另一邊呈青黑色,也給人一種半透明之感,仔細看時,同樣看不清楚,深不見底,讓人一眼就要沉淪進去,仿佛靈魂都要被吸入其中。整體看來,這像是兩條一黑一白的魚,頭尾相接,呈現圓形。
盯著這黑白相間的圓玉,柳塵恍惚間感覺這黑白魚在緩緩轉動,思緒都慢慢飄忽起來。
漸漸的,身旁的喧鬧嘈雜聲越來越小,最終消失了,行人和建築也緩緩扭曲變色,直至消失,眼前隻剩下一片黑暗,寂靜無聲。這黑暗仿佛橫跨千萬裏,又好似隻占地方寸,無象無形,無邊無際。突然間,黑暗中一點光亮,無比奪目,猛然間擴散開來。
黑暗中突然出現的光亮,太過刺眼,柳塵下意識閉上了眼睛。
待到再緩緩睜開雙眼,周邊的景象恢複如初,街市的喧鬧聲如潮水般湧來,瞬間充斥整個世界。
一切都恢複原狀,一切又都好像沒有發生過。
柳塵使勁眨了眨眼睛,搖了搖頭,深吸一口氣,再次看向手中的圓玉,外觀沒有變化,隻是此刻變得有些溫熱,不再似之前的冰涼觸感。
是自己餓了太久,消耗太大,神誌不清了麽?柳塵心中疑惑。
“嘿喲,這塊玉不錯!”
正疑惑不解中,柳塵眼前一花,手中的玉已經不見,被身旁一人奪了過去。
柳塵心中頓時燃起一股無名怒火,這是父親留給自己最後的念想,此人未經許可,不聞不問就搶了過去,頓時偏過頭去,想要理論。
幾乎同一時間,耳邊又傳來一聲驚呼,眼前一位人高馬大的獨眼壯漢像是受了驚嚇一般,手一抖,將手中的玉丟了出去,“燙!”
“叮”圓玉落在地上發出一聲脆響,剛好又掉落在柳塵觸手可及的地上。柳塵一把將玉抓過,死死拽在手心,隻覺手心溫熱,抬頭怒目而視。
“哪來的小乞丐,我看這塊玉色澤濃鬱純正,是上等的好玉,顯然不是你一個乞丐能有的,你定是用了不正當的手段得來的,快把玉交出來,我好拿去物歸原主。”
不等柳塵發話,獨眼壯漢指著柳塵,一臉正色地道,但眼中顯然透露著一絲貪婪。
“你光天化日之下搶人財物,還強詞奪理?”柳塵頓時氣不打一處來,如此行徑,簡直厚顏無恥。
“好個牙尖嘴利的小乞丐,你哪隻眼睛見我搶人財物了?”獨眼壯漢瞪圓了雙眼,指著周邊大聲嗬斥,“你問問他們,誰看到了?”
此時二人周邊已圍了不少路人,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你!你看見我搶他東西了嗎?”獨眼壯漢嗓門一扯,隨意指了人群中一個瘦弱的青年,大聲道。
“沒……沒看見。”瘦弱青年連連搖頭,趕忙後退了兩步。
“你呢!看見我搶他財物了嗎!”這壯漢又扭頭指了另一個中年男子,問道。
“沒……沒看見,我也沒看見。”
“有人看見嗎?看見了的站出來告訴我!”這獨眼壯漢又向圍觀的人大喊道。
眾人接連搖頭擺手。
柳塵環顧四周,漆黑的眸子從眾人臉上掃過,心中一片淒涼。
見無人出來指證,獨眼壯漢頓時更為跋扈,又看向了靠坐牆邊的柳塵,雙手抱胸,怒道,“好你個小乞丐,不僅偷竊錢財,如今還誣陷於我,簡直豈有此理!我念你是個乞丐,不與你計較,把那塊玉交出來,王爺爺今天就當什麽事都沒發生過。”
見酒樓門口圍著太多人,怕影響了生意,酒樓的掌櫃也出了酒樓,俯在柳塵耳邊說道,“小兄弟,你就把玉給他吧。他可是李家少主的結義兄弟王高義,你惹不起的。”
“就是,給他吧。”
“錢是身外之物,性命可隻有一條啊。”
“給他吧,小兄弟,不就是一塊玉嘛。”
圍觀眾人紛紛出言相勸,但立場卻都莫名的一致。
柳塵握住玉的拳頭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起來,心中悲憤無以為加。明明他搶玉在先,卻反咬一口,還振振有詞。
“快點把玉交出來,我可沒時間陪你這小乞丐耗。”獨眼壯漢王高義顯然已經失去了耐心,不耐煩得道。
柳塵的身體早已經透支了,如今渾身酸痛,雙腳小腿麻木,幾乎已無知覺,連站起來也都十分不易,此時隻是靠坐牆邊,冷冷地盯著王高義,沉默不語,內心對實力的渴望又旺盛了許多。
“哼,怎麽,還不承認是你偷的?”王高義冷哼一聲,向柳塵走了過去“既然你不願給,那我隻能自己拿了。”
氣氛驟然緊張起來,圍觀眾人停下私語,都看向柳塵。
柳塵握緊了玉,如果王高義要強搶,此刻他的狀態可真不知該怎麽辦才好,如果有實力,怎麽會淪落到如此下場?
王高義走到柳塵身旁,彎下腰,伸手向柳塵握緊玉的拳頭抓去。
“住手!”
就在接觸的前一刻,酒樓裏傳來了一聲斷喝。
圍觀眾人紛紛抬頭向酒樓中看去。王高義也停下手中動作,起身雙手抱胸,看向聲音傳來處。
酒樓中走出兩人,領頭一人是個十多歲的少年,與柳塵年紀相仿,一身青衣,麵容俊逸,舉止優雅,身側跟著一個少女,年紀稍小,膚色白皙,五官清秀,穿著一身白衣。
“這塊玉是我送給他的,如果鬧出了誤會,還請見諒。”
青衣少年對王高義拱手道,麵對比自己高出一頭的獨眼壯漢王高義,語氣不卑不亢,自信從容。
“嘿!你是誰?你認得他?當我是傻子不成!”
王高義冷笑一聲,指著青衣少年鼻子怒喝,氣氛劍拔弩張,仿佛下一刻就要爆發。
“在下紫禪,昨日與這位兄弟一見如故,那塊玉正是我昨日送與他的。而你卻汙蔑我朋友盜竊錢財,莫非當我也是傻子不成?”
紫禪絲毫不懼,抬頭直視王高義,絲毫不為所動。
此情此景,紫禪說的話,與當初神秘女子救下他和碧兒時所說的話,是何其的相似。眼前的青衣少年,同樣是原話奉還,輕描淡寫,如此自信從容地說出了這番話。
此話一出,圍觀眾人頓時炸開了鍋。
“天呐,這是誰,居然如此頂撞王高義。”
“這幾個孩子要倒黴了。”
“不一定,這青衣少年神態從容,我看來頭肯定也不一般,怕是有好戲看了。”
“王高義再蒼梧城可是跋扈出了名的,這次遇到了刺頭,會怎麽收場呢。”
……
“哼”,王高義冷哼一聲,“小子,我可是蒼梧城李家少主的結義兄弟,今天要管這閑事,你可要事先想清楚了。現在掉頭走開,我還可以當什麽都沒發生過。”
“哈哈哈……”突如其來,紫禪聽了非但沒有懼怕,反而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般,仰天大笑。其身後的女孩也是掩嘴輕笑,眼露俏皮,這一笑倒是迷倒了不少周邊圍觀的青年路人。
“巧了,我卻是蒼梧城李家少主的結義大哥,按輩分來,你還得叫我一聲哥哥呢。”紫禪又微笑回應,風度不減。
“你!”王高義頓時語塞,怒目圓瞪,黝黑的臉龐都泛起一絲紫紅,“好你個牙尖嘴利的小子,要我叫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哥哥,還得先看看你有沒有這個能耐。”
明眼人都能看出來,紫禪此時顯然在出言戲弄他,眼裏絲毫不把李家看在眼裏,今天王高義就算不為自己撐臉麵,也得為李家討回顏麵,跟著這些大家族走得近了,對麵子卻是看得越來越重要了。
這時候王高義顯然不打算再磨嘴皮子了,交叉胸前的雙手放下,徑直朝紫禪走過去。圍觀眾人識趣,都倒退一大截,為場中幾人留出了足夠的位置,卻並未走遠,仍然遠遠的看戲。
紫禪仍舊是一副從容模樣,目光直視一步步逼來的王高義,麵帶微笑,風度絲毫不減。王高義是個成年壯漢,要高出紫禪約莫兩個頭,外人一眼望去,這顯然是一場不公平的打鬥,結局顯而易見。
人群中甚至有人開始為紫禪歎息。
“這小兄弟這麽就不明白過剛易折的道理呢,哎……”
“小兄弟快走吧,與你無關。”
……
紫禪不為所動。
不及一個呼吸,王高義已經走到了紫禪麵前,冷哼一聲,簸箕大的手掌能一手抓住一個成年人的頭顱,此刻握拳直接向紫禪頭頂砸去,拳頭劃過半空,隱隱有風聲傳出,十分駭人。
圍者驚呼,有的甚至遮住了眼睛,不敢接著看下去。
人頭大的拳頭就要砸中紫禪的臉,刹那間,出人意料的事發生了。紫禪麵露微笑不改,絲毫未動,他身後一直並未出言的少女卻動了。
少女刹那間繞過紫禪,擋在他身前,舉起左手,看似白皙柔弱的手掌迎向了王高義的大拳頭,待接觸時,微微向旁一引,輕鬆寫意,王高義的拳頭卻頓時偏了一大節,貼著少女臉頰向旁轟去,此時因被卸力,王高義身體前傾,中門大開,同時少女的右手也已握拳,速度比王高義的拳頭快了幾倍不止,眾人隻見白光一閃,便狠狠地砸上了王高義的小腹。
看似柔弱的小拳頭,此刻卻爆發出了駭人的力量。幾乎有少女兩人高的王高義,此刻卻是整個人向後飛去,雙手捂著小腹,趴在地上哀嚎不止,冷汗冒了一身,渾身顫抖著。顯然少女這一拳,已經讓他喪失了戰鬥能力。
眾人嘩然,如此不合情理的情形,任誰看了都忍不住驚呼。
柳塵此刻也微微驚了一下,但轉瞬釋然,這種場景已經不再能讓他露出和旁人一樣的表情了,此刻心裏也有了答案,這少男少女,定然也是修士。
從白衣少女微微皺起的柳眉可以看出,她還有些怒氣未消,此刻緩步向趴在地上的王高義走去,此時場麵安靜,氣氛詭異。
“小鈺,算了。”從頭到尾都麵露微笑的紫禪,此刻出聲打破了這份平靜。
“可是,四……四爺……”,少女清脆的嗓音傳來,略有不滿,這嗓音實在讓人難以想象,就在前一刻,她把一個高她兩倍的壯漢一拳打倒在地,此刻都仍舊隻能趴在地上哀嚎,疼的說不出話。
紫禪收起了笑容,對被叫做小鈺的少女搖了搖頭,隨即扭過頭,走到柳塵身前,伸出手,道:“你昨晚定是喝多了。”說話間又露出了微笑。
柳塵愕然,旋即伸出手。
伸手輕輕一拉,便將靠坐的柳塵拉起扛在肩上,不費吹灰之力,紫禪扶著柳塵一路向遠處走去。
白衣少女看了看走遠的紫禪,又低頭看了看王高義,嘟起嘴輕哼一聲,隻能作罷,快步向兩人追去。
被留在原地的王高義此刻還沒有完全緩過來,抬起頭望著三人離去的背影,雙目赤紅,憤怒無處宣泄。
你們給我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