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官妓
京城,大年三十。
一大早,京城便鬧鬧哄哄的,每年今日朝廷都會放鬆一下對城裏的把控,夜裏也沒有宵禁,隻因為朝中官員也要休假,累了一年到頭的,卻隻能休息三天,大家都乘著這三天,大肆放鬆一番,隻有鎮撫司白天會留幾個值班的。
燕子來到鎮撫司門口,卻見一灰白發色少年正等在那裏。
那少年容貌秀氣,身著錦衣衛製式千戶皮甲,內襯飛魚服,左邊腰間挎著一把漆黑劍鞘的長劍,後腰卻挎著一把繡春刀,手中拿著一壇子酒,麵露微笑,自酌自飲。
那少年一見燕子文,便笑道。
“恭喜,燕子,恭喜你榮升錦衣衛百戶!聽說李大人也升為指揮使了,晚點去他府上,讓他請客吃酒!”
說著話,那少年將手中的酒壇丟給燕子文,燕子文接過酒壇,身子逛了逛,險些將酒灑出。
“秋水,你回來了!你就別取笑我了,再怎麽往上爬,還不是在你底下待著?倒是你,我若有你那麽好的功夫,早就坐到知同的位子上去了!”
燕子文言罷,惡狠狠的灌了一大口酒水,又將酒壇丟回給秋水。
“今日你也值班嗎?”
秋水點點頭。
“我先去刀筆吏那一趟,一會我們去城裏轉轉。”
燕子文說完話,不再去看自酌自飲的秋水,直接進了鎮撫司,隻因他知道秋水脾氣,不會在意這些。
鎮撫司內,刀筆吏核對完燕子文的無常簿,道了一聲恭喜,燕子文也笑著回禮,轉身離開,去與秋水一起巡街了……
金烏西落,燕子文回到家中,他家在北門口的角落裏,緊挨著城牆,一間說不上多好幹淨整潔的房屋,卻處處透著陰冷。
燕子文推開屋門。
“爹,我回來了!”
隨著門扉打開,一縷殘陽照射進屋內,掩蓋住渾黃的燭火,角落裏,一個老漢的身影蹲在牆角,那老漢知道身後有人,也不會回身,說道。
“六兒回來了……你去桌上拿著火錢,給你娘和五個哥哥燒些,記得把門關上,別惱了好朋友!”
燕子文一見自己父親蹲在角落裏,便知道他在做什麽,於是沒好氣的嘀嘀咕咕道。
“早就和你說了,衙門又不是沒給你辦公的地方,非要把他們放到家裏來弄,大年間兒的,搞的家裏多喪氣!”
聽到燕子文嘀咕,燕老漢氣呼呼的站了起來,衝著燕子文沒好氣的說道。
“我若不做這些積陰德的事,你個小混球能活的下來?”
燕老漢說罷,將手中的工具丟下,走到一旁的水盆處洗了洗手,而他離開後,他的工作內容,才露出來,隻見原本被燕老漢身子擋住的地方,放著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燕子文取了火錢,與燕老漢一道來到小院之中。
“爹,你不是答應過我嗎,這事兒不在家裏做。”
“這不嘛,今天過年,又來了新活兒,我擔心在義莊裏待著見不著你,才把他帶回來了,下次不往家帶了……六兒,給裏頭那位也燒點……”
父子二人祭拜過了亡靈,回到屋中,燕老漢準備了一桌子酒菜,父子二人對坐而飲。
“六兒啊,我說你也老大不小了,是時候討個婆娘傳宗接代了,我像你這麽大的時候,你三哥都出生了……”
燕子文沉默不語,燕老漢喝了點酒,絮絮叨叨的繼續說道。
“唉……怪我當年,頂了你爺爺的缺,非要去做什麽刑房的班頭,受人黑錢,做了許多昧良心的事兒……還好後來找了找關係,轉道做了仵作,積了陰德,才活了你一個……”
燕子文不耐煩的打斷道。
“爹,你還提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幹嘛?”
“幹嘛?還不是想著你別做這錦衣衛了!你那身皮招人恨,你見哪個錦衣衛有好下場的?聽爹的勸,早點辭了這份差事,討房媳婦,我們去郊外買塊地,好好過日子……爹早先收的錢,還有三十兩,爹一直舍不得用,給你討媳婦足足的,你看……”
“爹!”
燕老漢見燕子文臉色不虞,知他在想什麽,氣的冷哼一聲。
“哼!你可是還記掛著林家那丫頭?你不許去找林家那丫頭!早先他們家看不上我們,如今我們家門她也別想進來!六兒啊,聽爹的,那地方你還不知道嗎?她就算出來了,也是個殘花敗柳,配不上你的……”
燕子文低頭沉思許久,方才問道。
“爹,那錢你放哪了?”
燕老漢見自己兒子麵色平靜,以為他想開了,喜不自勝的說道。
“就在我床底下!”
燕子文哀歎一聲,躊躇不決……
豎日,大年初一,燕子文表現的如往常一樣,便是燕老漢,也看不出他有一絲破綻,燕子文待在家裏,幫著他爹打下手驗屍,一直等到深夜,燕老漢睡熟了,他才起身,躡手躡腳的摸到燕老漢床邊,偷偷摸摸的將燕老漢放在床下的三十兩銀子盜出,合著自己這些年來積攢下來的俸祿,有五十來兩。
燕子文將銀錢放在一個布包中,拎著布包離開了家裏。
今天是大年初一,城裏已然恢複了宵禁,燕子文一路上避開巡夜的兵丁,直奔京城最繁華的地界。
如意苑,京城裏最大的勾欄院,它背後站著的是官家的教坊司,所有犯事官員家裏的女眷,不是送去邊塞當瘦馬,就是送到了這裏。
燕子文又躲過一批兵丁,抬頭看了看如意苑的二樓,隻見他雙腿猛的發力,借著勁,飛快的爬到二樓一間窗口,燕子文穩住身型,疊指彈窗。
不多時,窗子從裏麵打開了,燕子文看著眼前的秀麗女子,神色激動,那女子卻眉頭一皺,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又指了指身背後,燕子文順著她手指的方向看去,隻見她身後的床榻上,躺著一個熟睡的渾身光溜溜的男人……那男人燕子文見過,是禮部的侍郎張玉張大人……
原來,平日裏穿著衣服的,道貌岸然的大人們,脫下那身皮,也與禽獸一般無二。
燕子文壓低聲音對著女子說道。
“桂枝,我給你帶了點餃子,快點吃,還熱著呢!”
燕子文說罷,將腰間掛著的食盒遞給林桂枝。
林桂枝接過食盒,複又將食盒打開,看著熱氣騰騰的餃子,鼻尖有些發酸,忍著淚,她將餃子塞到口中,眼淚卻再也止不住,不斷滴下。
燕子文見林桂枝邊吃邊哭,臉上愁雲慘淡,不由得心疼不已。
“桂枝,別哭,別哭,我很快就能救你出去了,我這有五十兩,明早再去李大人那兒差借五十兩,湊個整的,給戶部侍郎個禮,求份文書,就能救你出去了!”
林桂枝聽他說罷,更是泣不成聲,一副梨花帶雨模樣,右手還不自覺的按著小腹。
許久之後,林桂枝止住了哭泣,悠悠說道。
“燕子哥,你沒必要這樣待我,你我有緣無分……你走吧,求你了,燕子哥,別再來了,就當我……已經死了……”
林桂枝說罷,將手中的食盒還給燕子文,又關上了窗子,當燕子文身影消失在自己視線裏的時候,林桂枝仿佛失去全身力氣一般癱倒在地,雙手死死的捂住小腹,痛哭不已……
林桂枝的哭聲吵醒了熟睡中的張大人,隻見他罵罵咧咧的起身換了個房間接著睡去了,而林桂枝卻淒然起身,走到桌子邊,將桌上的瓷杯子摔碎,又撿起鋒利的碎片,顫抖著,將碎片遞到自己的喉嚨上,一抹血花躍然於眼簾……
燕子文離開如意苑,一直在城裏遊蕩,不斷的躲避著巡夜的兵丁,他也沒個去處,又不能回家,等到天剛放亮的時候,他才來到李誠的府上。
“咚咚咚”
燕子文敲響了李誠府上的大門。
“吱呀……”
門開了,披著單衣的老管家冷的直打冷戰,一臉疑惑的看著燕子文,燕子文抱拳拱手。
“燕子啊,你怎麽來這麽早?”
“王管家,李大人起了嗎?”
“起了,在內堂呢。不用我這老胳膊老腿幫你稟報了吧……你自己過去?”
燕子文點了點頭,一路直奔內堂。
“燕子?一大早的,你怎麽來了?就算拜年,也太早了吧。”
燕子文麵露難色,有些不好開口,躊躇許久,鼓足勇氣後方才忐忑的說道。
“我……過來想請大人幫我個幫……”
李誠點了點頭,卻沒搭話,示意他繼續說。
“我想找大人借點錢……”
“家裏遇見困難了?借多少?”
“五十兩!”
燕子文說完,仿佛放下心中的巨石一般,長舒了一口氣,期待的看著李誠。
李誠驚呼一聲。
“五十兩?那麽多?你家裏出了什麽事!”
“不是家裏出事了,我……想借點錢給戶部侍郎上個禮……好求份文書……”
李誠這才放下心來,笑道。
“我當是多大點事,一份文書而已,哪裏用得著上禮,一會用過朝食,我和你一起去一趟韓山德府上,對了,你要文書,是救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