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路人
大兩個校區,研究生院所在的這個校區在城西,位置比較偏,周圍的治安並沒有市中心的校區好。這附近小偷時有出沒,幾年前還曾經是飛車賊的猖獗地帶,在集中整治之後好歹是安穩了一陣。
用大老教授的話說,在市沒發展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時候,這附近就是一貧民窟。即使如今早已經是一線城市,但是這兒仍然屬於城鄉結合部。隋雨溪在跟秦抒描述這附近頻發的種種小偷小摸的案件時,常常使用的一個詞是,燈下黑。
秦抒覺得相當有道理。不過再有道理,在自己真當麵碰見事兒的時候,就沒那麽冷靜了。
秦抒腳步慢下來,站在小巷子牆根兒的陰影裏,屏住呼吸盯著前麵。
學法律這麽多年,聽教授們前輩們講過這麽多案例,她也已經不是剛進入大學讀本科的義憤填膺的小姑娘,看到一點點的黑色感到一絲絲的不公就要振臂高呼就要抗議司法不公正。現在的她很清楚什麽事她管得了,什麽事管不了;什麽人動得了,什麽人不能動他哪怕一根頭發絲兒。
尤其是那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勢力,道上的人物,如果認不清把人給得罪了,一定沒有什麽好果子吃。這麽多年來,秦抒也對市範圍內某些黑幫的勢力有一點了解。自己和他們不是一個段位上的,而且從根本上來講也沒有任何利益衝突。她每當在現實涉及這方麵的事情,都會眼觀鼻鼻觀心,從從容容的經過,就像案例被輕輕鬆鬆翻過。因為她知道不服從的結果,比如隋雨溪。她辦案因為太單純,被某些勢力警告過。幾個月前她回老家,也有這方麵的原因。
今天也一樣,如果今天碰到的不是亡命徒而是道上的人,他們對於路人甲,往往更加寬容。
秦抒放輕腳步溜著牆根走,她感覺自己已經慢慢靠近或者是經過剛才那聲悶哼發出的源頭。前麵不遠處有一個沒收走的小吃攤,鐵架子被遮雨布蓋著,應該是等待天亮了開張的。附近有一家民居,門口昏暗的白熾燈應該是很多年沒換過鎢絲了,燈光暗到讓人心裏發悶。秦抒挺直了脊背走向亮處,隨即身邊空氣一亂,“什麽人!”麵前站住兩個黑衣男子,戴著黑色的棒球帽,帽簷壓低,根本看不清楚臉麵。
“你,你們是什麽人?”秦抒瞪大眼睛,似乎是詫異到極點,聲調直往上飄,“我來這是吃宵夜的,哪知道老板不在。”她指指小吃攤,“你們擋在這幹什麽?”
她說話的語調帶了市市民的口音,比較純正。她表現得很有小市民的味道,又是一副不諳世事的模樣,臉上掛著懵懂的表情。兩個男子愣了一會兒,對視一眼。
“這年頭流行宋仲基嘛?一個個的穿成這樣,以為很吸引小姑娘呐?”秦抒白了他們一眼,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從倆人之間的縫隙裏穿過就走了。
身後的兩人盯著她的背影,沒有任何動作。
其實女性,天生就容易讓人放鬆警惕。
秦抒拐過小吃攤,重新走進陰影裏,一邊在心底狠狠地舒了一口氣,臉上動作上也沒有任何的表現,嘴裏還在喋喋不休:“真有意思,還當自己拍電影呐?好笑……”
一個“笑”字剛吐出來,秦抒拐過前麵的小拐角,猛然覺得不對,身側一陣陣的發毛。她的餘光,看見一個黑暗的人影。
天要亡我……秦抒第一反應是這四個字,假如今天遇見兩幫派交手,那自己被當成奸細或者幹脆就是犧牲品解決掉也不是沒可能。她緩緩回頭,她看到的人卻和前頭那兩個男人不同。他沒戴帽子,穿的是深色的運動服,從她的角度,借著若有若無的月光,看到他的一雙眼睛意外的清澈。
他縮在拐角的角落裏,似乎是有些失措,貼著牆壁的左手攥著什麽東西,看起來微微緊張。
秦抒在零點幾秒種的時間裏,和他完成了一次奇妙的對視。
目光是一種很神奇的介質,它很容易讓一般人看清對方的所思所想。秦抒認為,自己在這零點幾秒鍾裏,看到的是緊張和些微的恐懼。
一向謹慎小心的秦抒,終於在這一刻沒有經過任何證明就下了結論,這個人和自己一樣,是不幸的路人甲。
“想吃個宵夜還被嚇一跳,真是……”秦抒在幾不可察的停頓後接上了一句,伸手一把把那男子拽了起來,輕聲說,“跟我走。”
在她拉走男子的時候,她沒有注意到,身後緊跟著她的人,動作極緩地把右手中握著的槍收回腰間。
放輕腳步,很快,曲曲折折的小巷子繞完了,光明重新在眼前亮起。雖然也是了無人跡的大路,但好歹是輕鬆了許多。
“呼……”
秦抒離開危險範圍,呼吸一下子就敢長進長出了。她回身看向那被她順手救出來的路人:“你也是被嚇著了吧。”
說完她怔住了。這路人的容貌,用驚豔兩個字來形容,也許都不夠。五官清雋,肌膚細膩,燈光下看他的眼睛,恍惚清澈見底,又恍惚深不可測。瞳色是極深的,此刻它正在翻湧著什麽暗潮似的東西,讓秦抒有些看不懂。薄唇可比鋒刃,顏色如櫻,唇形很好看。
他目不轉睛地凝視發不出言語的她,目光有一絲灼熱,眼神裏一點點溢出笑意:“是啊,本來都不知道是不是該報警了的。”
“……啊,這樣。”秦抒對自己看一男人看呆了這種事很是不好意思,倒沒有羞惱。愛美之心人皆有之嘛。“這附近治安不太好,以後還得多加注意。能不管閑事就不管閑事。反正我是在這附近住久了的。”
“哦?你在這附近住嗎?”
“嗯,是。”秦抒很警覺,並不多言。
“不知道小姐怎麽稱呼?”
“我姓秦。”
“元深。很高興認識你,秦小姐。”
對於秦抒來說,昨晚發生的事情就像一場夢。那個叫元深的男人,隻是在記憶裏漂浮而過,似乎並沒有留下什麽很深的印象。
就像她自己說的一樣,能不多管閑事就不多管閑事。在不牽扯利益衝突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像昨天晚上那樣急中生智,已經是她“見義勇為”的最高限度了。
唯 次失去理智……就是救了阿淮那次。說起來,也有一陣沒見阿淮了。以後一定得經常去看看她……
然而對於另一個人,那一個晚上所代表的意義,卻截然不同。
“對不起淵哥,是屬下失職……”徐宴咬著牙,拳頭緊攥,“如果不是……”
“行了。”沈淵聲音毫無波瀾,“你沒做錯,我不是好端端的麽。”
“……是。對了,有一件事,屬下剛剛查清楚,傷了許洋的女人,就是您讓查的那位秦抒……”
“……”
徐宴感覺到房間裏驟然冷凝下來的氣氛,心裏惴惴不安。難道是剛才哪句話不對……
“許洋無緣無故被她傷了?”沈淵的聲音很冷。徐宴有一點莫名,淵哥不是早就不過問許洋的死活了麽,怎麽糾結這麽一個簡單的細節。
“據調查是許洋對她的朋友圖謀不軌……”
沈淵閉了閉眼:“我知道了。以後許洋這個人,我不想再看見。”
徐宴愣了一秒鍾,連聲應:“是。”
“你出去吧。”
徐宴離開了,沈淵走到窗前,手裏捏著一張薄薄的紙。紙的右上角引著檔案主人的照片,清麗的女孩子,長發垂肩,眉色濃鬱,睫毛很長,眼睛明亮得能看見星星。
沈淵注視著這張照片,手指輕輕在其上撫摸,帶給人的錯覺,是他在隔空撫摸照片裏的人。
同學聚會的事一直是方以均在操辦。這人草雞一朝變鳳凰,還是個金鳳凰,不得不遭受親朋好友的“訛詐”,出點血,找家好一點的餐廳,把同學聚會的氣氛提上來。
隋雨溪來不成,秦抒還是有點遺憾的。她這兩年為了工作,和很多朋友都疏遠了,這難得的機會,又要出去辦案。
再說田熒琪。這孩子本來秦抒是沒想讓她來的,還好言好語相勸,誰知道這姑娘的自愈能力遠遠強過秦抒的想象。
“男人再牛逼都有可能成了別人的,可是怎麽著身體和胃是自己的,你說我怎麽能不去?放心吧,我早就滿血複活了。”
秦抒半信半疑,到底還是答應她了。
聚會選擇在了市一家高級餐廳“煙燭”。據方以均說這是韓家的產業,是韓家嫡係小少爺韓辟疆一手給辦起來的。
千算萬算,算不到方以均還把未婚妻帶來了。秦抒有點懵,明知道熒琪要來,方以均這樣就有點不會看眼色了。不過看起來田熒琪的應變能力麵上功夫還是很厲害的,也不管別的,就一個勁兒地吃。
秦抒清咳兩聲,今天這調節氣氛的任務隻能交給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