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隋懿在外麵走道裏打電話。
昨天他正在思考該如何處理能把傷害降到最低,房間門被敲響了,開門後,外麵的男人二話不說向他揮了一拳,然後直接將紀之楠帶走。
隋懿見過這個男人,紀之楠那天錄節目落水,就是他跳下去把人救上來,既然他知道紀之楠在這裏,就代表他是他很親近的人。至少比自己親。
就在剛才,他得知這個姓秦的男人是紀之楠的合法丈夫。隋懿忘了自己當時的心情,大約是有些失落的,卻也沒有想象中那麽難以接受。
紀之楠本人沒出麵,姓秦的男人態度冷硬,不問事情的來龍去脈、前因後果,隻讓他把下藥的人交出來。
這件事情超出了隋懿能解決的範圍,憑他一己之力根本無法擺平,唯一的辦法,就是請求父親出麵。
他並沒有在求與不求之間掙紮很久,對方也沒耐心等他猶豫斟酌。他給父親撥了電話。
既然一個人來了,他就沒想過要把寧瀾交出去。
經過一番協商後,姓秦的男人慢條斯理地邊擼袖子邊說:“私了可以,但是我的人不能白白受罪。你們年輕人要是不吃點教訓,以後怕是學不會做人。”
隋懿跟他打了一架,準確說是單方麵挨揍。他已經決定護著寧瀾,寧瀾做的錯事他無法推諉,合該生受著。
此刻,父親隋承在電話裏問:“事情都解決了?”
“嗯,謝謝……爸。”
隋承笑了,一掃病中的萎靡:“別謝我,謝你自己,你答應我的事,記住說到做到。”
隋懿握著手機的手指緊了緊,沉聲道:“好。”
掛掉電話回房間,寧瀾坐在行李箱上發呆,聽見動靜抬頭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站起來,打開已經裝好的行李箱,翻出一瓶傷藥朝他走來。
寧瀾擠了點藥膏在手上,往隋懿嘴角上抹,他歪頭躲開了。
“我手不髒的,剛洗過。”寧瀾說著又把手往前伸。
隋懿心中煩躁,揮開他的手,道:“你沒有其他要說的嗎?”
寧瀾眨了下眼睛,語速極慢地說:“對不起……謝謝。”
幹巴巴的兩個詞語,聽不出什麽誠意,卻讓隋懿心裏壓了一整晚的火消去不少。他沒再避開,由著寧瀾給他抹藥。
寧瀾的手指雖不細膩,但很柔軟,涼涼的的摸得人很舒服。隋懿的視線剛好落在他脖子上,高聳的領口沒能擋住昨晚被勒出來的紅痕,隋懿想問他疼不疼,轉念想到他幹的好事,把到嘴邊的關心又吞了回去。
擦完藥,寧瀾把藥膏往行李箱塞,隋懿在他身後說:“給紀之楠道個歉。”頓了頓又說,“以後別喝那麽多酒。”
寧瀾後背僵了一下,沒回頭,低聲應道:“好。”
晚上七點準時出發,寧瀾讓隋懿先下去,這棟樓住的都是《覆江山》劇組相關人員,他擔心被別人瞧見,再節外生枝。
酒店門口隻有台階沒有坡道,寧瀾腳腕疼得比昨天還厲害,約等於半個殘廢,扛著個碩大的行李箱下樓下得艱難,好不容易搬下來,抬眼便看到一個有點麵熟的男人,正抿著唇冷冷地看自己。
但凡相貌不錯的人,寧瀾看過一次都能記住。這個男人叫秦魏宇,紀之楠的合法配偶,麵孔和他手機裏的存著的那張照片上的一致。
寧瀾視線往下,看見他手上拎著的水果,順便瞥了一眼他無名指上的戒指,撇著嘴嗤笑一聲,似在嘲笑他結過婚也沒什麽了不起,紀之楠可從來沒戴過戒指,他還不是跟自己一樣做賊心虛,怕別人知道?
寧瀾把行李箱拎上後備箱,爬上車時還崴了下腳,隋懿沒發現。商務車空間大,寧瀾沒跟他坐一起,躲在後排角落裏悄悄揉腳踝。
揉著揉著,他突然後知後覺自己可笑非常。人家至少人格獨立,坦蕩磊落,他這個仰人鼻息、一無是處的髒東西,有什麽資格取笑人家?
回到首都,AOW全員投入第一張正式專輯的準備工作。
星光娛樂造星體係成熟,年前就已經將曲目敲定,成員們已經聽了幾個月的Demo,看了無數遍舞蹈視頻,且都各自練過,三天就把歌錄製完畢,新增MV兩支也拍得很順利。
這次新主打的打歌服除了花紋顏色各異的小西裝,還有一套七人統一的製服裝,短皮靴加寬腰帶,很顯身材。拍MV那天,方羽拚命往肩膀上墊東西,試圖營造肩膀寬闊的假象,還問寧瀾要不要也來點。
寧瀾在係腰帶,哢嚓一下輕鬆扣到最裏,方羽仰天翻了個白眼:“算了還是我自己墊吧,你腰細成這樣,肩膀單薄點才配套。”
寧瀾回頭打量他,說:“你這樣剛好。”
方羽又笑嘻嘻:“是吧是吧?你也太瘦了,女孩子腰都沒你細。”
寧瀾捏了捏自己的軀幹,肋骨一根根支棱著,手感很粗糙,心想怪不得從J市回來隋懿就沒碰過自己。
於是他中午多吃了一碗飯,食堂添菜要給錢,加飯不要錢,他吃得心安理得。作為被包養的一方,迎合金主的喜好是最基本的職業道德,他也就剩這點價值了不是?
本來以為拍完MV就可以等著專輯發行然後到處打歌了,寧瀾準備趁這幾天養養腿腳,順便養點肉。剛休息半天,企劃部突然下達新任務,說這次新歌不僅要發普通版MV,還要發布練習室版。
原因是去年底現場車禍風波到現在還有群眾拿出來議論,隔壁公司剛推了新男團,兩家更是在各種場合被拿出來比較,星光企劃部認為這個時候必須甩出點顯示實力的東西堵住悠悠眾口,最近幾期的團綜也臨時後推,換成了成員個人才藝展示部分。
張梵不死心地又攛掇隋懿拉琴,他在隊裏的定位是門麵,進公司晚也算半個空降,即便人氣高,也掩蓋不了他唱歌和跳舞都不拔尖的事實。原本大家以為他這次也不會答應,誰知他思忖片刻,說:“拉琴暫時不行,一年多沒練了手生。先彈鋼琴可以嗎?”
當然是可以的,張梵喜極而泣。
隋懿和顧宸愷準備了一支頗有難度的四手聯彈,方羽和陸嘯川改編了一首歌,王冰洋和高銘跳了支舞,寧瀾……寧瀾表演了一個做蛋包飯的絕活。
倒不是他偷懶不想準備節目,隻是拍完練習室版後,他的腳就撐不住了。練習室版穿便裝就行,看起來輕鬆,實際上固定不動的鏡頭使得每個人每個動作都會被拍進去,一點小毛病都無所遁形,為了不給團隊拖後腿,寧瀾咬牙將每個動作都實打實地完成,最後一遍錄完,他腿一軟跪在地上,半天沒站起來。
隋懿扶著他去醫務室,到門口,寧瀾就掙開他,扶著門框道:“到這裏就行,我自己進去。謝謝隊長啊。”
他笑起來跟以前一樣雙眼微眯,露出兩個小酒窩,語調也是輕鬆上揚的,可隋懿分明覺得有哪裏不一樣了。
隋懿點頭,目送他一蹦一跳地進去。
寧瀾下午去了趟大醫院,公司醫務室的醫生問了他的病史,建議他去拍個片子。要放在平時,他肯定能忍則忍,不去醫院燒錢,可是接下來還有好幾場演出,他的合約還有將近兩年,這個時候腿腳出不起問題。
寧瀾咬牙掛了個專家號,今天坐班的骨科醫生是個中年大叔,看了看他拍的片子,把眼鏡拉下來又盯著他的臉瞧:“小夥子,幹什麽的?”
“看病的。”寧瀾道。
“我問你做什麽的,從事什麽職業。”
“哦,暫時是個歌手。”
醫生茅塞頓開:“我說嘛,我認識你,我女兒特別喜歡你。”
寧瀾笑道:“您可能弄錯了,我長得有點像某個影星。”
醫生把眼鏡推回去:“就是你,我還能看錯?泡泡瀾嘛,草莓味的,對不對?”
寧瀾驚喜地點頭,然後厚著臉皮問醫生能不能給算便宜點。
醫生大筆一揮,給他開了一堆藥,說:“小夥子有點意思,還知道勤儉持家。不過這個醫院統一定價,便宜不了,你這踝骨小時候受過傷,按道理說不適合上躥下跳的劇烈運動。不過我有個好建議給你。”
寧瀾求知若渴,洗耳恭聽。
醫生拿出一張白紙:“來,簽個名就告訴你。”
寧瀾刷刷刷簽上,還問了醫生女兒的名字,給了個花體TO簽。
醫生很滿意,笑得見牙不見眼:“出醫院左轉再右轉,去保險公司給自己的腿上一份意外險。”
寧瀾對此嗤之以鼻,覺得這個醫生說不定和保險公司達成了什麽地下交易。
回到公司一琢磨,又覺得有幾分道理。
他去問方羽:“你有沒有給自己買保險啊?”
方羽:“你怎麽知道?”
寧瀾轉念又覺得這個思想傳統的年輕人幹出這種老派的事也不稀奇,方羽卻告訴他,高銘和王冰洋也都買了保險,說這個職業高收益和高風險並存,萬一那天跳舞摔傷了,或者被黑粉捅殘了,也好給家裏落下一大筆錢。
寧瀾聽得膽戰心驚,心想那按黑粉的數量來算,最該買保險的就是自己了吧?
還等什麽呢,趕緊走。
方羽自告奮勇要給他做參謀,兩人一道前往保險公司。
路上,方羽欲言又止地問他腳怎麽弄的,寧瀾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往歪處想了,平靜道:“拍戲不小心摔的。”
方羽還是不甘心,在寧瀾填表的時候湊在旁邊問:“你和隊長……平時都玩些什麽啊?回來那天一個脖子帶傷一個嘴角帶傷的……”
寧瀾彎了彎唇角:“你看不到的地方還有更多呢。”
方羽大驚失色,以為他們倆進了字母圈。
寧瀾沒想到他還懂這個,笑得不行:“逗你呢,我跟隊長啥也沒有,收起你天馬行空的想象力吧我的花兒。”
方羽氣得抓狂,寧瀾這張嘴太嚴了,啥都撬不出來。他決定跟他絕交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後,兩人站在宿舍樓下,寧瀾堅持說自己的腳沒事,不要方羽送上樓。
馬路殺手方羽把他的車在樓下艱難地調了個頭,開到寧瀾跟前,降下車窗,說:“如果不開心,就別跟他處了,他整天拉個臉,凶巴巴的,誰跟他處都得瘋。”
寧瀾又被他逗笑:“你們家 CP粉要是聽見你這話得哭了。”
方羽揉腦袋:“別跟我提這個CP,腦仁疼……話說回來,就老流氓的弟弟也不錯啊,起碼鮮嫩多汁,嚐一嚐不吃虧。”
寧瀾額角直跳,隋懿對他來說已經嫩得不能再嫩了,居然鼓動他對未成年下手,人幹事?
回房時隋懿剛洗完澡出來,寧瀾跳過去幫他擦頭發,擦到一半,隋懿轉過來看他,寧瀾見他目光幽深,放下毛巾說:“我先去洗個澡,在外麵跑了一天一身汗。”
隋懿按住他,難得結巴:“我沒說想……想那個。”
他隻是聽說寧瀾去醫院了,有點擔心。
“哦,好。”寧瀾麵色如常,繼續給他擦頭發。
4月8號,AOW第一張正式專輯上線,一連串打歌活動如約而至,七人忙得腳不沾地,第一輪緊鑼密鼓的宣傳過去後,已是四月下旬。
一兩天一場表演的頻率,讓寧瀾的傷腳不堪重負,偏生這屆粉絲十分苛刻,沒事就扒拉個人直拍分析,爭斤論兩地品評他的不足,偶有幾個聲音冒出來說“泡泡瀾受傷啦不是故意跳不好的”,就被懟得狗血噴頭。
“誰家愛豆沒發個燒帶點傷上場啊?3月拍戲扭傷腳,現在還沒好,糊弄誰呢?”寧瀾當著所有人的麵讀了一遍,然後誠懇地鞠了一躬,說,“我會努力的。”
隋懿晚上睡前突然對他道:“實在不舒服不要硬撐,請個假別上場了。”
寧瀾站起來蹦跳幾下,證明自己腿腳利索:“我沒事啊,謝謝隊長關心。”
眼看5月初又要回《覆江山》劇組拍外景,隋懿以山野環境惡劣為由向張梵申請給寧瀾派個助理,批下來後,寧瀾特地跑來感謝隋懿:“謝謝隊長,其實我一個人也可以的,不用為我費心。”
隋懿心裏不是滋味,總覺得哪裏不對勁。回憶了從前寧瀾受他照顧時喜不自勝又含羞帶怯的反應,才咂摸出一絲異樣。
從那次兩人都避而不談的事情過去之後,寧瀾對他的態度就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寧瀾可能是想粉飾太平,假裝什麽事都沒有發生,可惜裝得不好,謹小慎微和客套生分都寫在臉上。
而且,他把那對耳釘摘了,再沒戴過。
注意到這一點的時候,隋懿既覺得輕鬆,又莫名心緒不寧,就好像自己掛在玩具身上的銘牌不見了。
這隻玩具屬於自己的證明不見了。
寧瀾走之前的晚上,隋懿沒睡好,翻來覆去一整晚,下鋪那個人也沒爬上來投懷送抱。
第二天早上,隋懿的臉陰沉得仿佛山雨欲來,寧瀾又檢查一遍行李,拖著箱子要走時,他終於沒忍住,說:“帶上那個手串吧,保平安的,山裏拍戲危險。”
寧瀾覺得詫異,卻也不敢違抗金主的命令,把手串拿出來戴上,鮮紅欲滴的珠子襯得寧瀾的手腕更加白皙精致。
讓人很想捏在手裏的那種精致。
見隋懿臉色緩和許多,寧瀾懸著的一顆心才放了下來。
他在候機室撥弄那串珠子,跟他同行的助理米潔大呼小叫:“哇好漂亮的手串!”然後湊近他壓低聲音問,“是對象送的嗎?”
寧瀾愣怔片刻,想到打耳洞那天,老板娘問他耳釘是不是女朋友送的,那時候他的歡喜都快溢出來了,巴不得全世界都來分享他的甜蜜,現在心裏卻是空茫一片。
他不該去想,也不再敢去想了。
寧瀾搖搖頭:“不是,朋友送的。”想了想,補充道,“普通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