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透心涼意
一連串的問題砸在莫琨的腦袋上,他挺身直立,竟是像個久征沙場的武將一般,給自己灌了一身的氣質,井井有條的答道:“回稟陛下,當初被裝殮入棺的確實是微臣這個女兒和她母親,臣的妻妾兒女當時都在場。至於她為什麽會死而複生,微臣覺得那是因為,她會妖法!”
盡管莫綰塵已經設想了多種莫琨的答案,可卻沒想到莫琨居然會這樣說。說她會妖法?可笑,簡直可笑透頂!
莫綰塵氣憤道:“莫琨,我今天才知道你不僅運氣好,而且張嘴就能把黑的說成白的!”
聽言,軒轅浩木震怒:“放肆!莫綰塵,你就是這樣和親生父親說話的?!”
回答而來的卻是歐陽邪的聲音:“莫琨自己做了什麽自己心裏清楚,我要是綰綰,還能和他說話就不錯了!”
莫綰塵回頭見歐陽邪大步踏來,不由急道:“我的事不用你管,我根本不是陌晚歌,你別纏著我!”
“你是不是陌晚歌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隻在乎你是不是我的綰綰。”
聽著歐陽邪的話,莫綰塵甚至聽到自己的心髒如絲帛般開裂的聲音。她都已經將這個男人推到責任以外的,可他為什麽還是要不解風情的摻合進來?她不想連累他啊……
軒轅浩木睨著歐陽邪,心裏的火氣燒得愈加旺盛。他這個兒子的眼裏從不把他當回事,可卻滿腦子都是莫綰塵。
這個逆子!這個妖女!
一怒之下,軒轅浩木吼道:“莫綰塵欺君罔上,罪無可恕!來人呐,將這個妖女打入天牢之中,擇日問斬!”
莫纖纖和馬媛的唇角立刻勾了起來。
可是軒轅慶忽然開口求道:“父皇,陌晚歌……莫綰塵隻是不願意暴露真實身份,罪不至死。”
什麽?莫纖纖怒瞪著軒轅慶的側臉。太子哥哥當真是魔障了嗎?不得到那個賤人就不行嗎?
陌清廉也跪地求道:“陛下,微臣膝下無子無女,好不容易認了一個女兒,對微臣也很孝順,就請陛下可憐可憐微臣,寬恕晚歌吧!”
“你、你們?!”軒轅浩木指著軒轅慶和陌清廉,竟氣得接不上話了。
整個大殿頓時變得吵鬧萬分,好多人都是你一言我一語,攙和進這件事來。
皇後道:“這個莫綰塵做得太過了,若是不殺她,不足以正天威。”必須殺了她,不然慶兒被這狐媚子一直迷下去,還不知會生出什麽幺蛾子。
方小姐說:“皇後娘娘說的極是啊,陛下乃九五之尊,莫綰塵也太囂張了。何況她用妖術從棺材裏跑出來後,又戴著人皮麵具四處行騙,肯定不是在做什麽好事!”
馬媛也連連攛掇著要殺死莫綰塵。
這些人的話都如刀一般割在莫綰塵的臉上,可是對她而言,卻是再習慣不過了。陷入眾矢之的又能怎樣呢?總比失去母親的那日來的舒服點吧,哀莫大於心死啊……
餘光裏,看到歐陽邪已立在她的身旁,望了望她後,便義無反顧的執起她的手來。
莫綰塵連忙想要將手抽出,可是卻被握得緊緊的,令她的手指微微作痛。
“邪,你不要這樣……”她的低語,近似哀求。
歐陽邪沒有回答,隻定定的直視周圍這群聒噪的人,用手掌的溫度去安慰莫綰塵的心。
就在人們七嘴八舌,討論著如何處置莫綰塵的時候,忽然有笑聲打破了局麵。這聲音如清酒般甘冽,雖然隻是輕笑了幾聲,可是卻清清楚楚的傳進了所有人的耳朵裏。
大家皆是心弦一震,看了過去。
沒想到發笑之人竟是苗族的聖子,此刻他居然懶散的半躺在小青身上,一手撐著頭,一手拾起堅果仁往嘴裏放,身旁跪著個苗女在給他捶腿。相鄰席位的大祭司頻頻給他使眼色讓他注意一點,偏偏他視若不見。
不可否認,這公孫覃雖然太招搖了些,可是他的這副樣子,就似一隻偷懶的波斯貓般迷人,尤其那雙朗目之中,此刻因著醉意而泛出點點男性的誘惑,看得好些女眷雙眼冒桃花。
軒轅浩木一見公孫覃如在自家的模樣,抽了抽嘴角,問道:“聖子大人為何發笑?”
公孫覃回道:“我笑這些人吵來吵去,都忘了陛下早已對七王妃做了處罰決定。”
“何時之事?”軒轅浩木疑惑。
公孫覃道:“就是七王妃掀開人皮麵具之前,陛下親口答應她,不論看到什麽,都要對她從輕發落。君無戲言嘛,大家還爭什麽爭呢?”
一番話說下來,竟是讓全場霍然都鴉雀無聲,就連方才說得最起勁的幾個也都閉了嘴。是啊,君無戲言,再加上苗族的聖子也都這樣說了,誰還敢再攛掇軒轅浩木?縱然是莫纖纖和馬媛也隻能咬牙切齒的忍下來。
莫綰塵沒有想到公孫覃會幫著她說話,雖然不知道他的立場,不過莫綰塵還是對他回以感激的微笑。
因著公孫覃的話,軒轅浩木自知尷尬,隻得厲聲道:“君無戲言,朕就免了莫綰塵的死罪,然而這一切的來龍去脈,莫綰塵,你現在就給朕交代清楚了!”莫綰塵的話很瘮人,不少賓客都打起了冷顫來,甚至還覺得莫綰塵這番鬼神論調是毋庸置疑的事實。
大家紛紛說道:“果然是個妖女,為禍陽間就算了,連陰間都忌憚她。”
軒轅浩木問道:“你說得都是真的?”
“臣媳句句屬實。”
軒轅浩木覺得脖頸發冷,怒哼了一聲,道:“不要再在朕麵前自稱‘臣媳’了。”
聽了這話,反應最大的卻是歐陽邪。
“你什麽意思?!”他牢牢攬著莫綰塵的身子,怒視軒轅浩木。
軒轅浩木回道:“我金鸞不可能允許這樣的女子當王妃!莫綰塵,朕廢除你的王妃之位,降為庶人!”又對歐陽邪道:“你要是想留她在身邊隨便你,但她隻能是個侍婢,過些日子,朕會讓你另擇王妃。”
這一刻歐陽邪的眸底怒得幾乎能滴出血來,他吼道:“除了綰綰我誰都不要,你若敢塞其他人過來,來一個我便殺一個!”
這毅然決然的聲音就在莫綰塵的耳邊,帶著一股陰鷙的殺氣,卻讓她的整顆心都顫抖起來了。
歐陽邪,他這又是何苦!她從未想過與他生死相許,可他卻為了她,刀山火海都要涉足……
眼眶忽然一熱,喉嚨裏又黏又癢,一種想哭的感覺襲上莫綰塵的心間,那樣的強烈,那樣的勢不可擋。
可她不想哭出來,也不能在敵人的環伺中流出像是懦弱的眼淚,因此她隻能逃!
莫綰塵猛地推開歐陽邪,強笑道:“民女謝過陛下,這身舞衣昂貴,民女不配穿,先下去更衣了。”說罷便埋頭匆匆而去。
“綰綰!”
身後傳來的呼喊,再一次催得莫綰塵雙眼滾熱。她加快了步伐,慌忙消失在了濃鬱的夜色之中……
一股沁心的涼意,讓歐陽邪幾乎窒息,胸口劇烈的起伏著,埋著一陣滔天的怒氣。
如果不是為了他一直以來在進行的那個計劃,或許他會控製不住自己,血洗整個皇宮。
他恨這個地方,更恨這裏的人。
那一張張虛以委蛇的笑臉,那一個個拜高踩低的人,都是那般的畸形,那般的令他作嘔。
再在這大殿裏多待上一刻,他都會惡心的吐出來。
袖袍一揚,歐陽邪轉身出殿去了,衣擺上的曼珠沙華帶起滿地的花瓣,冷漠的飛舞著。
風從外麵吹進來,吹得那廣袖獵獵作響,歐陽邪的視線直直的盯著外麵的漆黑,隻有一瞬視線一移,投在薑環的臉上。
薑環意會,不一會兒後捂著心口,以不勝酒力為由,下去休息了……
夜色濃鬱,月色淒寒,壓在這廣袤的宮闕之上,那飛簷翹角正如人心一般交錯縱橫,盤繞得厚厚實實。
莫綰塵狂奔在宮苑之中,見路就跑,腳踝上係著的寶石發出讓人心寒的叮鈴聲。
她不知道自己跑到了哪裏,隻如瘋了一般,直到全身無力的撞擊在一塊大石上時,她才停下來抱住石頭。
刹那,淚水便如開閘泄洪一般,滾滾落下!
從來從來,莫綰塵都沒有這樣放肆的哭過,哪怕是失去母親,被割斷手腳筋脈的那天,也隻是麻木似的滴落悲憤的淚水。
可如今——
淚如雨下,淚流成河!
好想哭,就是好想哭,哭得怎樣也停不住。那麽多的人都想殺了她,那麽多的人都戴著有色眼鏡看她,整個世界都是絕望的顏色,為什麽這些都要降臨到她的身上?
她隻是想平平安安的和娘親生活到老,僅此而已。
可是為什麽連這樣簡單的願望,都會化作遙不可及的泡影?
她就真的不容於世嗎?就連老天爺都想毀壞她的一切美夢?
可是,即便遭受了那麽多的非議和毒害,即便世人都將她當作異類,卻還有人願意接納她。
陌丞相……
她何德何能,能有這樣一個關照她的爹!他愛得是她娘,卻為了娘親而將她當作至寶。
還有霓虹坊、醉金樓和暗樓的兄弟姐妹們……
他們都是吃不飽穿不暖的乞兒,他們和她同舟共濟,建起了屬於他們的家園。這些情誼都是在同甘共苦中一點點積蓄起來的,他們是朋友,是能掏心窩的朋友。
莫綰塵敲打著石頭,小手已經通紅,淚眼滂沱之中,仿佛有一張麵容浮現在了她的眼前。
那個人,歐陽邪,她的夫君……
他的眼角總是飛揚起狷狂的邪意,他的唇角總是掛著魔魅的笑紋。他迄今為止的境遇比她還要痛苦,可是在麵對她時,他卻還談笑風生,對她無微不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