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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6】落淚

  陰風拂來,呼呼聲隨風而至,度朔山的草木也在陰風中隨風搖擺了起來。山中各處要隘掛著的軍旗,也在風中獵獵作響。


  就算是在山頂上,隱約還是能嗅到遊走山中草木間的陰風裏,有一股隨風彌散開來的淡淡焦臭和血腥。


  從軍府衙門走出來的羅慶,眉頭一直都是微微皺著的,他那雙圓睜著的大眼中飽含疑惑,可謂是一目了然。


  在戰場上已經摸爬滾打多年的他,見到的都是真刀真槍,刀光劍影,因而始終想不明白,怎麽三百樂師就能擊潰大部分聯軍?

  閻羅王雖然沒有說明白這其中的玄機,但是在目的上,確實清清楚楚的告訴了羅慶:這三百樂師是用來讓司幽聯軍,大部分軍士不再有戰鬥底氣和士氣的。


  閻羅王對他簡單明確的說了,這就是用來讓司幽軍心理崩潰的。


  羅慶始終是帶兵打仗的粗人,直腸子一根的他做事也向來直來直往,自然不知道這其中計謀的妙處。


  想不明白的羅慶,絞盡腦汁也沒有摸到頭緒。


  但是有一點是不會變的,那就是他雖然想不明白其中的玄機,卻還是會繼續執行軍令的。


  閻羅王說完就命令他趕回陣地,保護樂師奏樂,他就聽命出了軍府衙門,滿懷著狐疑,行走在陰風之中。


  許久之後,羅慶終於趕回了東麓那邊。才到指揮所前,就看到外麵的壕溝裏,死守在東麓的一部分九幽軍士們,已經再幫著先他一步抵達此處的樂師們,架好了沉重的編鍾。


  這還有著鬼血腥臭彌散的戰壕中,三百樂師們已齊聚於此,正在調試著自己手中的樂器。


  和身邊那些正在好奇觀望的士兵不一樣的是,這些樂師各個身著幹淨鮮豔的衣服,格外顯眼。和士兵們灰頭土臉的現象,截然不同。要是山下敵人再來一次猛攻,羅慶相信,這些一坐光鮮的樂師,絕對是戰場上最顯眼的活靶子。


  敵軍中那些射術精湛,技藝高超的弓弩手,會第一時間就瞄準這些明顯的目標,並且毫不猶豫的開始攢射鐵箭。


  電光火石間,羅慶已經聯想到了這些樂師被鐵箭箭雨,射成了刺蝟的模樣。


  “將軍。”就在這時,羅慶的副將迎了上來。不知道這些樂師來此作甚的副將,二話不說,對羅慶匯嚷嚷著:“大帥是不是下錯令了?這是戰場,不是請客吃飯的宴席啊,無緣無故的派一群隻會吹拉彈唱的鬼來做什麽?難道是在敵軍攻占山坡後,給他們奏樂慶祝?”。


  “廢話真多。”羅慶也不知道樂師怎麽做,能對山下敵人起到攻心作用,又被自己副將問得語塞,沒好氣的下令道:“你隻管帶兵保護好他們,少一根汗毛我為你是問!”。


  說完撇下了還在撓頭的困惑副將,大步前行,穿梭在戰壕裏的樂師間,衝進了自己的指揮所。


  進到了指揮所中的羅慶,站到了正中處,那張鋪著地圖的長桌前,低頭凝視著地圖上,空騎和菌人偵查兵們標注出的敵我雙方態勢,以及如今司幽調整後的敵軍布防。


  越看越來氣的羅慶,忍不住一聲怒哼。


  要不是如今度朔山範圍太廣,且駐守在此地的九幽軍,現如今嚴重的兵力不足,隻是勉強足夠防守,他羅慶早擂鼓聚將,攜陰風鬼氣帶兵殺下山去,在敵營裏來上幾次橫衝直撞,殺他個痛痛快快了。


  而且軍令如山,他如今已領命,也隻能依令行事,在這山坡上被動防守,對著地圖上標注出的雙方態勢望洋興歎,著實憋屈。


  就在羅慶憋屈得難以發泄,就要怒火滿溢出胸口時,壕溝那邊,一陣音色優美的編鍾聲,忽然響起。


  這鍾聲清脆響亮,陰風之中,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度朔山東麓山坡。


  然後隨風快速直衝下山坡,飄飄揚揚,一路飄到司幽軍的營寨中去。


  羅慶暫時忘卻了憤怒和憋屈,好奇騰起,驅使著他不由的尋著那優美的樂聲,轉頭朝著指揮所外的壕溝中看去,隻見得樂師們已經跟著一個膽子大得直接躍出壕溝,站在壕溝邊緣壘砌的沙袋上的指揮,有節奏的開始奏樂。


  鍾聲響起,很快也飄到了山頂上,緊隨而去的是那些優美的樂聲。


  軍府衙門裏正在看作戰地圖的閻羅王聞聲抬頭,注視著屋外聲音傳來的地方,揚了揚嘴角。


  等他在片刻後,再低下頭來看著身前的作戰地圖時,心裏已經堅信,司幽軍敗局已定。


  東瀛洲兩國之爭的局麵,已經注定。而青丘狐國,絕對不是他主公的對手。


  東麓壕溝裏,樂師們在編鍾聲中,開始各自按節奏撥弄自己手中樂器。五聲齊鳴,竽瑟樂音風中綿綿不絕,八音迭奏,其中還夾雜著悅耳動聽的玉振金聲。


  同時,清脆的鍾、磬再次奏響了,隨著音樂的韻律變幻,一股萬物複蘇之感,在音律之中油然而生。


  這些九幽國的樂師,演奏的居然不是九幽國的本土作品。


  優美動聽的音樂,能在霎時讓人有種百鳥和鳴的錯覺,呈現一派繁榮昌盛的景象。


  與九幽國本土那些節奏感強烈,交響共鳴的聲樂中,總是透著霸氣外露的曲樂截然不同。


  現在九幽國樂師們演奏的曲樂,每一聲中都充斥著風雅之氣。清風溪聲,高山流水,在曲樂聲中一目了然。優雅始終貫穿其間,緩緩音律平淡而又深遠,絕無半點急躁和高亢。


  可能他鬼不知這是什麽曲樂,但羅慶和他手下士兵卻在聽了曲樂之後,辯出這是東瀛洲的傳統曲樂。


  他們遠征到此,也不是一兩日的光景了,早已多有聽過,當地百姓或是一些民間樂場中,演奏過這種彈宜和緩。抑揚頓挫都很平靜,是起伏虛靈的東瀛洲本土曲樂特色。


  今日,由九幽國的樂師們演奏而來這些東瀛洲的曲樂,不僅特色明顯,而且更是曲意深長,飄逸灑脫的格調,顯得每一個音符都那麽的優雅。


  一時間,陣地上的九幽軍們,都聽得沉醉了。


  剛才戰鬥流下的緊張感,瞬間煙消雲散。


  諸鬼聽著這些樂師們沉浸在專注裏的演奏,都在不知不覺間,油然而生一種心境明淨的感覺。他們渾身上下緊繃著的神經,有所鬆弛。


  戰鬥帶來的疲勞,也是稍微得到了些緩解。


  柔婉的旋律,安寧的情調,優雅的樂聲很快也飄下了山去,傳遍了司幽軍的軍營之中的每一個角落,遊走在那些軍帳之間,飄揚回旋在上空的藍天白雲下。


  對於九幽軍來說,這些優美的樂曲不過是起到一個娛樂和放鬆的作用,但對於山下的司幽軍,簡直就是比絕望還要恐怖的東西。


  當樂聲傳來,司幽還在和自己的兒子思鄉,為是否退兵一事爭執不停,吵鬧不休。兩鬼是爭鋒相對,互不相讓,吵得都忘了什麽是父子之情。


  可樂聲才響起沒一會,大帳裏的父子倆都齊齊聽下了爭吵。


  那悠揚的樂聲,讓他們一下子就辨別出了這是山上飄下來的,而且演奏的正是東瀛洲各地,已經流傳千年甚至萬年,至今依舊是沒有被遺忘的古老曲樂。


  這些曲樂對於東瀛洲諸鬼來說,已經是耳熟能詳的。是他們平日裏用來哄孩子入睡的輕哼,是他們遇到開心事也會麵帶笑容的哼唱,也是他們在田間幹活時,會清唱了來給自己緩解疲乏的曲樂。


  對於土生土長的東瀛洲諸鬼來說,每一個音符,每一節音律都是那麽的熟悉。


  停下了爭執的思鄉隻是一愣之後,便顧不上其他,聽著那帳外悠揚高雅的樂聲,腦子飛速快轉。


  轉瞬之後,他大叫一聲:“不好。”。


  話才出口,已經轉身朝著帳外飛奔而去。


  掀開帳門,樂聲伴隨著陰風迎麵撲來,思鄉眼中溢出了絕望之色。


  九幽國那些技藝精湛的樂師們,把東瀛洲本土樂曲,演奏得那麽優美動聽。


  山水之音活靈活現,聽得諸鬼仿佛身曆其境。


  愣在了帳外的思鄉,在樂聲中攥緊了雙拳,卻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無力感在他體內騰起。他環顧四周,看到的都是士兵軍官們,愣在原地,聽著這些熟悉的曲樂紛紛黯然神傷。


  明明都是歡快平和的曲目,卻讓這些再戰場上摸爬滾打,見慣了霎那間就是生離死別的硬漢們聽得鄉情湧起,尾隨而來並且取而代之的就是沮喪的心情,然後幾乎所有的司幽軍鬼兵們,無不是悲沮之情如決堤洪水般衝出心中,填滿他們的胸膛。


  這正是思鄉暗覺不妙,大叫不好的地方。他也因此倍感無助,大勢已去的無助。


  羅慶絞盡腦汁也想不到的問題和困惑,思鄉倒是一點就透。


  他隻是稍微一想便知道了這是蕭石竹的計謀。


  不,應該說是陰謀。


  思鄉早已聽聞,蕭石竹擅用諸鬼心性來布下一個個的圈套,之前他還覺得,這不過是一個誇張的傳聞,如今事實就在眼前,思鄉明白了,那並不是傳聞。


  這從度朔山上飄下來的東瀛洲曲樂,就是要司幽軍們,聞聽著音律感傷難以自拔,勾起他們的思鄉和迫切的歸家之情,要他們在這音律之中,一點一點的喪失所有的鬥誌和士氣。


  比起九幽國那些讓人都能看得眼花繚亂,又強大且先進的武器,以及鬥誌高昂,勇敢無畏的九幽軍士兵,在這正確的時間,正確的地點響起了的音律,對於司幽軍來說更像是一把把無形的軟刀子,防不勝防,更是可怕。


  它能直接摧毀司幽軍的意誌力和鬥誌,每一個音符都在消磨著山下司幽軍士兵們的士氣。


  更是讓思鄉心生畏懼的是,他猜測這應該不是九幽軍的軍中樂隊。這應該是蕭石竹或是閻羅王,從九幽國本土,調撥而來的樂師。


  可這樣一想,隻能得出一個結論,蕭石竹或是閻羅王都早已推斷出了戰爭的走向。或者說,他們預見了今日的這種戰場上的可能性,提前已做好了準備。


  否則這些樂師,也不能把樂曲演奏得這麽行雲流水,一氣嗬成下一個音符都不曾出錯。


  這顯然是早有訓練了的,都已經對東瀛洲本土曲樂熟能生巧了。


  這個損招無論是出自蕭石竹還是閻羅王,思鄉都不希望自己再和這樣的對手做對了。


  幸運的是,思鄉猜對了,這確實是蕭石竹和閻羅王一起商議而出的計策。不幸的是,思鄉根本想不出任何的對策,來化解對手的這一招陰謀詭計。


  他愣在原地,舉目看向前方。


  高大的度朔山就在眼前,那山頂大樹寬廣的樹冠,灑下的陰影還籠罩著思鄉。


  他原本明澈的雙眼中,已經布滿了絕望。


  原本攥緊的雙拳,也在無力感的驅使下,一點一點的鬆開了五指。


  在他身邊四周,多有麵朝度朔山的司幽軍士兵們,他們也是在曲樂聲中愣神著,隻是不禁在樂聲下,一臉的沮喪。


  那些樂聲,總能勾起他們對親朋好友的回憶。


  他們會不由自主的想起,許久之前,或者是不久之前,就在他們身邊死去的同伴。那些在九幽國軍槍炮下,喪命的戰友們。


  這種情緒又會勾起他們的悲傷,繼而是對遠方親友們的思念。


  一時間,司幽軍中大部分士兵已然覺得,這場戰爭是徒勞的,是沒必要的。


  他們想回家,拚命的想回家,已經不打算再去打戰了。


  更不願意再去為司幽的麵子或是權利,去廝殺去拚搏。


  不知又過了多久,那山中樂曲還在演奏。


  似乎根本不會停歇一樣。


  山下的司幽軍軍營中,一聲抽泣,不知道從什麽角落裏傳了出來。


  不知為何,這身抽泣在悅耳動聽的樂曲聲中是那麽的刺耳。幾乎整個軍營都能聽到這抽泣聲。


  然後,就是一傳十十傳百,抽泣和悲傷猶如病毒一樣,在司幽軍士兵中快速流傳起來。


  悲悲戚戚之聲,很快在軍營中此起彼伏的傳來。


  有抽泣聲,有哭嚎聲,全部混合在一起,那就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接著,軍營裏那些原本都是鐵骨錚錚漢子的士兵們,接二連三的一邊聞著那熟悉的樂聲和旋律,一邊不斷的落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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