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0】兵出度朔
長嘯的風聲,從悠長且不寬的空中閣道上貫穿而過,風聲因此變得尖銳了些。
蕭石竹身上比甲和玄袍袖口,腰間革帶上垂下的赤綬,都隨風微微一揚。
他頭上固定束發冠的龍骨骨簪,依舊在風中紋絲不動。
這回旋在天坑裏,遊走於玉闕宮中的陰風比之前的更冷了。空中烏雲更密,殿堂樓閣間氣溫驟降。看來這天氣,不是要下大雨,就是要下那陰曹地府中,獨具特色的黑雪了。
陰間這天氣,多變不說,還多有極端古怪的天氣是說來就來。別說夏末初秋飛雪,就是炎炎夏日,也會忽然風雲變幻,寒風嚎叫,大雪冰霜伴隨著電閃雷鳴從天而降。
今日玉闕城這邊的天氣,就算突然下了大雪,倒也沒什麽好大驚小怪的,反而倒是好事。
陰界隻要是大雪一下,下雪地區的天地間彌散和滋生的陰氣,比晴天濃鬱數十倍,大雪籠罩下的所有作物都能得到滋養,更容易豐收。
蕭石竹倒是盼著下雪,這樣玉闕城四周良田今年必定豐收;而期盼之餘,青嵐那輕聲一說的話,也隨風飄進了蕭石竹的耳中。
“是啊是啊。”定了定神,蕭石竹這麽說了一句。他本也打算這麽做的,但還是虛心接受了青嵐的建議,“你說的沒錯,小心無大錯。”。
青嵐嗯了一聲,不再多言。
不該他青嵐多嘴的地方,他向來都不多說。不該他聽的,他青嵐也是左耳進右耳出。要不然,蕭石竹也不可能,一直把他帶在身邊差遣聽用。
隻是現在這個時候,蕭石竹更願意聽他青嵐說說話,於是又問到“過去,你和狐鬼打過交道嗎?”。
蕭石竹身後青嵐,不假思索地默然搖頭幾下,直言道“小的過去多在朔月島生活,而朔月島遠離東瀛洲,相隔著三個茫茫大洋。多數的青丘狐鬼,在此之前是不願意跑這麽遠的路來貿易的,所以也沒有怎麽見過狐鬼。”。
“不過狐鬼奸詐,擅於欺騙,此事在陰曹地府中人盡皆知。”頓了頓聲,青嵐繼而小心翼翼的提醒蕭石竹,道“這種鬼,天生就擅長迷惑他鬼。小的想來,如果青丘狐王有心欺瞞大王什麽,那他的話,大王還是不要全信的好,最多十句話信五句就行。”。
他青嵐知道,青丘狐王很快就是蕭石竹的座上賓了,很多話是不敢說的太滿的。
他們兩鬼說話間,空中已經開始飄雪。
雲霧迷蒙,小雪霏霏如飄絮。玉闕宮各處陰氣鬼霧,徐徐升騰而起。一時間,大白天的玉闕宮也是迷霧飄渺。
“青嵐啊,你說話還是和過去一樣,什麽都留有餘地,小心謹慎啊。老實和你說,他青丘狐王的任何一句話,老子現在都不願意相信了。”蕭石竹嗬嗬一笑,笑聲之中充滿了鄙夷和輕蔑。
不是對青嵐流露的鄙夷和輕蔑,而是對青丘狐王。
下方廣場上,站崗四方之上的禁軍們已經開始換班。
飛雪陰風中,一隊隊排列整齊的禁軍正步而來,各自到了崗位上站定,相繼換下了已經在廣場四周站崗多個時辰的戰友們。
整齊的步伐下,有力的沉悶腳步聲,在廣場上回蕩開。
那些換崗下來的軍士在廣場正中列隊集結之後,又整整齊齊的列隊離開。
九幽紀嚴明,無論戰時還是閑時,無論坐立還行走,都全無懶散慵懶之態,眼中也總是目光堅定如鐵,絕無渙散。
這可不止是禁軍如此,就連地方軍隊和其他常備軍亦是如此。
讓九幽國諸鬼看著,心中就對其有信心百倍。會堅定不移的相信這些軍士,一定能保證鬼民平安和鬼國安全。
注視著換崗完成的蕭石竹,終於緩緩轉過身來,連連咳嗽兩聲。
卻是忍著,盡量讓咳嗽聲不會太大。
青嵐趕忙側身一旁,微微垂首著,輕聲勸諫道“大王,我們還是回去吧。這天又下了雪,可是越來越冷了啊。”。
“不礙事。”蕭石竹強撐著刺骨的寒意侵體的難受,不以為意的說到,在風雪飄飛下,微微顫抖著的嘴唇卻在慢慢的發青。
要是從前,這點寒冷他全不在乎,完全也受得住這種寒意。
隻是從黃泉回來之後,他身體體魄呈現虛弱,這才開始懼怕陰寒。胃口也無過去那麽好了,體力精力什麽的,也是越來越差。
隻是蕭石竹硬是要強撐著,把這些身體的不利一一對他鬼隱瞞著,絕不輕易表現在外人他鬼麵前;他也不可能把半分半毫的虛弱,顯露在他鬼大臣們的麵前。
這隻因為現如今,九幽國大業未成,他蕭石竹的孩子又都還很小,沒法獨自就完全震懾不住朝中做官為將的那些老鬼。要是他表現出半分半毫的虛弱和命不久矣之象,難免讓諸鬼官將之中,橫生不少心懷鬼胎之鬼。
人心莫測,鬼心亦是如此。
蕭石竹決不允許四分五裂的情況,在現在就發生在九幽國之中。
今日下了雪,蕭石竹他還站在這無遮無攔,隻有兩旁有雕花欄杆,頂上有瓦頂,可謂是四麵漏風的空中閣道中,不僅僅是為了忙裏偷閑的輕鬆輕鬆,更是為了讓下方軍士和來往官吏看到他挺拔的身影。也多有一些要在宮中外庭裏,各司各部來往眾人諸鬼官吏,經過這廣場時,見到他安然無恙後,會令其安心的意思。
所以,今天的陰冷,也不是現在才開始的。今天可是一大早,玉闕城和城外附近地區就開始寒意彌散,但蕭石竹卻是連披風都沒有披,隻是罩了件薄薄的比甲。
“著急什麽,這難得清閑一下,好好的看看雪景,也是挺好的。”蕭石竹說著此話,走到了一旁,閣道的另一側,再次看向下麵前方。
風雪越來越大了,烏黑的飛雪從小變大,越來越密,天地間漆黑一片。
這四周的氣溫,越來越低。蕭石竹身上的每一根骨頭,都有如被無數針刺一般,隱隱作痛起來。
一旁的青嵐,看得心中也是隱隱作痛。
蕭石竹在寒風中強忍著寒意帶來的難受,下麵的將士和來往官吏看不出來,身邊的青嵐卻能看得出來。
實在太疼之時,蕭石竹雖然麵色平靜,神態自若,但是摁著欄杆的雙手,就會使勁攥緊,牢牢地抓緊欄杆橫欄,手背上頓時青筋凸起數道。
青嵐畢竟跟隨在蕭石竹身邊許久,忠心耿耿,哪裏見得蕭石竹再次忍痛受苦,趕忙又勸諫道“大王,我們還是回吧。”。
這話說是勸諫,更像是在哀求。青嵐的雙眼中,有不忍神色畢露,一點一點的從眼底顯現而出。
漫天黑雪中,有四溢的陰冷雪氣伴隨著冷風吹了過來。咆哮冷風帶著透骨寒意,又穿過了閣道。
蕭石竹雙手在冰冷的石欄杆上,再次緊握,手背青筋再現。
蕭石竹張唇,齒間口吐白乎乎的熱氣。雙眸之中,依舊飽含著凜冽之氣,眉宇間,還是透著俾睨天下的霸氣。
卻始終沒有答應青嵐。
就在此時,一個女鬼登上了閣道,邁著不急不緩的碎步朝著蕭石竹這邊而來。
這個年輕的女鬼,是就職在絕香苑之中宮女。在宮女中級別上,隻底於辰若一等。往日負責的,就是給鬼母傳一些一般的話,以及打理一下絕香苑中主樓的環境衛生。
“大王,已經移駕中樞院。”此宮女來到蕭石竹身邊,徐徐行了一個萬福“內庭中樞的大臣們,也都在前往中樞院的路上。讓小的來,請大王這就過去議事呢。”。
此話讓青嵐鬆了一口氣;他知道蕭石竹的倔強,任由他磨破嘴皮子,蕭石竹未必會馬上離開此地。
如今好了,要去議事了,蕭石竹是不走也得走了。到了中樞院中,入了屋內,肯定是能暖和一些的,蕭石竹也能舒服一些。
“知道了。”果不其然,蕭石竹聽完宮女說的話後就決定離開,同時打發那宮女先行一步“你先回去告訴我老婆,我馬上過去。”。
“諾。”宮女又行了一個萬福,轉身離去。
目送著宮女離開後,蕭石竹也帶著青嵐和身邊聯絡的菌人,緩步朝著閣道下走去。
天地間大雪飄飛,閣道前的廣場位於天坑正中處,正對著天坑坑口;很快就在地上蓋上了黑漆漆的一片黑色積雪。
空中還有大雪不斷落下,風吹大雪,雪花飛旋,在半空之中旋轉飛舞著。大多數的雪花還未落地,被冷風一吹,就向著四麵八方飄飛飛散。
下了閣道,再走下天權殿前高高的石階,蕭石竹帶著青嵐,轉了個身,朝著廣場東麵而去。
內庭中樞,九幽國最為核心的部門,稱之為九幽國的大腦。是蕭石竹專門針對一些國中重要大事,組建用來決定和商議對策的部門。大多數的軍國大事,基本都是這些鬼和蕭石竹,以及鬼母私下商定並且討論出來的。
而內庭中樞,所設的辦公地點,就在天權殿東麵。
那是一座大殿和大堂環抱下的小小宮苑。整個小院少了一些宏偉霸氣,多了些許的清靜和別致。
這座宮苑的大門也無氣勢恢宏和非凡氣魄,與四周殿堂格格不入;不過是一道並不寬,高度適中的小門。門柱上無任何雕花圖紋,隻是纏繞著幾株紫蘿的藤蔓,蓋住了加持其上的咒符。有著卷雲狀山花蕉葉柱礎的門柱前,也無任何石雕裝點,倒是種著幾株盛開的血色杜鵑。
黑雪飄過,杜鵑在血中盛開,殷紅一片更是嬌豔,宛如將要滴血一樣。
蕭石竹輕車熟路的穿過諸多宮殿和閣樓亭台,來到這裏,對看守大門的禁軍一點頭算是打了個招呼後,就徑直的大步走了進去。
門後就是一座小院。這院中原本早已荒蕪多年,基本是用來堆放雜物了。後來蕭石竹入主玉闕,不久後就命人收拾出來,在院中種植竹木無數,有的還是蕭石竹親手栽種的。風吹竹動,天籟遙聞。
在竹林環繞下,小院東麵是由巨石疊成小山,高不過數丈而已。雖是人為造景,卻是嶙峋高崖皆有。
石山中小瀑布石間奔流,落下到山邊與宮內水渠,暗中連在一起的水池之中。
池中錦鱗數百,遊弋水中石間,穿梭來往於石中崎嶇小洞內外。落雪中陰氣充足,這池中魚兒反而更是歡快了。
沿著小徑穿過竹林,豁然開朗,就能見到小院位於正中處的正堂了。這正堂也不是什麽宏偉壯觀的建築,不過小殿而已,倒是精致。
還算寬敞的小殿台基卻是不高,與小殿一樣方方正正的。竹林掩映下,台基上小殿那重簷四坡攢尖頂上的四方戧角飛翹衝天而起;上垂金鈴,風至鈴動,其聲清脆悠揚。
胡桃油塗著的白玉瓦片,就算在烏雲下的昏暗中也很鋥亮。
正堂這個小殿門前,有目嗔口張,昂首寬胸青金石石雕麒麟,立於左右,昂首目視前方。渾身天藍的一對石雕麒麟五爪抓地,頭大頸長。
背上有雙翼,翼呈鱗羽和長翎狀,卷曲如勾雲紋,獨居特色,又氣度不凡。
蕭石竹的值殿將軍金累,手持長戈立在門前,見蕭石竹迎麵而來,微微垂首下去。
蕭石竹對金累又是輕輕點頭一下後,從兩隻麒麟中間而過,邁過門檻進了屋中,就有暖意迎麵襲來。
正堂正中處的地上,那上小下大,四方形而三層,層層疊加的金漆火爐之中堆起的金剛炭,已經點燃。
火光升起,火爐爐蓋上傲立的展翅欲飛金翅烏,雙眼迸射紅光,更是活靈活現。
設計精巧得很,製作之巧妙,令金翅烏宛如活物。
爐壁上羽人戲龍、羽人戲虎的圖紋間,密集的小孔中,有火氣四散,縷縷暖氣橫流,整個屋中暖洋洋的,沒有絲毫寒氣冰冷。讓蕭石竹體內因為陰寒的骨疼得到了緩解,舒服了不少。
火爐左右兩側,擺著二十張陰沉木圈椅,分列為一排十張的兩排,分別對立放置在小殿左右。
深處正中,挨牆擺著一道三麵屏風。正中那一麵正對大門方向,上麵點綴著表麵光素無紋,直徑三尺的玉石素璧。
玉璧四周,浮雕火焰、彼岸花圖紋。七條火龍穿插其間,雕刻精巧,裝飾華麗。
兩側的左右兩麵斜開著,拱衛著屏風前的兩把寶座。
本來上麵也無什麽點綴裝飾,空白一片。後來蕭石竹在上麵題字,宮中匠人依照他的筆跡,鑄十六個金子點綴其上。
左邊的是“大智大悟,舉重若輕。”,而右邊的是“大作大家,淡泊寧靜。”。
蕭石竹故意把這幾個字立在此,就是要告訴進入中樞院的大臣和將軍們,朝夕瞻仰,時時記得為朝廷為鬼民辦事要牢記輕淡泊欲,不追求名利,才能好好的辦點實事。
此時堂中隻有鬼母和辰若,大臣們還未趕到。蕭石竹才踏著漢白玉地磚,走到深處,坐到鬼母身邊。
“辰若,快去取主公的絨罩衫來給他換上。”鬼母見蕭石竹肩頭和頭上落了些雪花,伸手將其撣去“都下雪了,怎麽還在外麵待著?”。
寶座左右,那一對麵朝大門口,似鹿而長尾的青銅天祿神獸底座宮燈,也已點燃。外焰青藍的火光,把整個屋中照亮。
卻也顯得陰森森的。
“雲夢天蠶錦緞的那件就行,不必拿絨的。”蕭石竹教主辰若,交代了一句,也把身上的比甲取下,順手遞給了辰若。
哪件比甲沾了雪,一進入屋中也就畫了,卻浸濕了比甲,的讓辰若拿出去送洗。
而蕭石竹發青的雙唇開始恢複如常,不再發青。
辰若看向鬼母,遲遲沒有挪步離開。
直到鬼母微微頜首一下,示意她照辦後,辰若才應了一聲,轉身出門而去。
出門之時,也順帶把大門拉上。以免寒風又咆哮著吹入堂中。
鬼母把自己的手爐,遞給了蕭石竹。
蕭石竹抱著手爐,捧在胸前,暖氣徘徊在他身前,胸膛一暖,渾身都舒服了起來;骨頭裏的隱隱作痛,接二連三的消退。
“國師盈盈還要多久才能回來?”鬼母眼中浮現一絲擔憂,抬頭看了一眼青嵐,急聲問到“度朔山的事情,都解決了嗎?”。
蕭石竹這病,放眼整個九幽國,隻有國師盈盈有辦法。
看著蕭石竹難受的模樣,鬼母就期盼著國師盈盈,快速回京。
青嵐哪裏知道這些,沉默下直搖頭幾下,像個搖動起來的貨郎鼓。
“下個月就啟程返航了,傳信告訴我了,度朔山一帶疫情已經完全根治,附近地區也已經開始了防疫和抗疫工作。”舒服了的蕭石竹,直起腰背,微微眯眼著,道“正因為度朔山疫情已經完全根治,今天的議題,就是兵出度朔。”。
聲音已經恢複了往日的中氣十足。
鬼母卻沒有聽進去;兵出度朔什麽的,她暫時不關心。很多時候,她關心的是蕭石竹的身體,現在依舊如此,於是低聲問到“我看給月丫頭看病的那個大夫,也有些醫術,要不請他來給你看看。”。
畢竟路途茫茫,國師盈盈要下個月才啟程回京,最快也要一個多月的時間,才能從度朔山那邊趕回玉闕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