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深談(上)
“太醫院的病號飯很油膩嗎?讓你吃得油光水滑的,還更會打官腔了啊。”笑意更濃的蕭石竹,和金剛玩笑了幾句,卻不經意間一瞥橫倒在地上的金剛鞋子的鞋底。乍看之下,心都涼完了。
金剛的鞋尖鞋底上,赫然布滿了紅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但蕭石竹還是想,心存僥幸的想到:“或許隻是巧合。”。想著又關心了對方幾句,說了:“你好好養著,我會再來看你的。”後,朝門外緩步而去。
“金剛,你有什麽要跟我說的嗎?”蕭石竹猛然在門後站定,負手淡然說道:“現在說,還來得及。”。
“將軍?”金剛眼中有絲絲著急湧現,伴隨著焦慮一閃而逝,卻很快又努力平靜下來,訕笑著問:“何出此言啊?這麽唐突,我還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我一沒帶玄教教徒,刑部差役,二沒帶禁軍,也沒帶隨從,就是給你一個機會。”蕭石竹哀歎著搖搖頭,頗有些苦口婆心地道:“金剛,有些話隻和我說,尚且還有回旋的餘地。”。
金剛默不作聲片刻,卻還是繼續愣愣問到:“我還真不知道將軍要我說什麽?”。說著使勁撓撓自己的後腦勺。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前幾日我收到一封密信,說墨翟聯係上了朔月島上,我老婆身邊的冷子菩提。可我明明見到菩提死在我前麵,你說怪事不怪事?”蕭石竹慢條斯理的把玩著手上的扳指,漫不經心的說到:“當時我也懵了,想不明白死了的鬼,倒底是怎麽複活的。想不明白我就喜歡瞎琢磨,琢磨來琢磨去,我就想到了人間有種手串,一種木製工藝品,名叫金剛菩提子。曾經我拿這東西,可騙了不少的錢。什麽可以保平安啊,消災啊,信口開河一番,把這手串一掏一遞,錢就進了我腰包了。”。語畢得意一笑,大有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意思。
“我這人魂吧,很大膽;就算假設也如此。因此,我想到金剛菩提子時我就猜想你是不是冷子?金剛菩提,菩提金剛,或許死了的菩提代號金剛,而你代號菩提。基於這個猜測,我想通了一個納悶很久的問題。那就是為什麽你一個身經百戰的武將,臂力千斤手勁過人,居然按不住一個阿福,能讓他朝我撲來?”蕭石竹說到此,頓了頓聲深吸一口氣後,闔眼道:“理由隻有一個,你放水了。我威脅到了墨家利益,而你作為冷子來說應該要鏟除我。”。
此言一出,又有一道驚愕從金剛臉上閃過。
“但那次行動是因為你不知道我的計劃,讓我不小心贏了,扳倒了阿福他們。可事後你參與了我的不少計劃,比如羽民訓練,東擊三星島巫支祁等等。可我很納悶,你為何要幫我呢?你完全可以幫助巫支祁通風報信的,難道因為冷子隻執行墨翟的直接命令嗎?”蕭石竹連問幾句,睜開微微闔著的雙眼,看著身前不遠處,那幾隻從空中落下,在院中地上覓食的尚付愣愣出神,不再多言。
“這些問題我想不通,就先放在了一邊。”蕭石竹等了片刻,金剛依舊默不作聲,便忍不住又開口,繼續說到:“可這次我回來就聽說傘丟了。於是,我開始找線索。”。說著蕭石竹就把如何找線索的過程,以及看到線索後自己推測,給金剛繪聲繪色的來了一遍,還不忘了自誇自己的聰明。
“腿傷,太醫院,隱藏氣息。”蕭石竹收起笑容,一字一頓的沉聲說到:“指東打西;你真是我的好哥們兒啊。”。
“走進甲子房之前,我還在想。”蕭石竹長籲一口氣,語氣隨之也緩和了許多:“就算你是冷子,但我們還是一起經曆了這麽多的生死事,一起玩笑一起吃喝,一起去街上的小賭攤耍錢,一起蹲在街邊看美女吹流氓哨。你應該已不會承認自己是墨者了,你想改過自新。”。
“所以,我沒帶一兵一卒,也沒帶隨從。”蕭石竹轉過身來,緊盯著金剛那蘊藏在眼底深處的驚愕,不再言語。
“所以,明知是假傘我也帶走了。”兩鬼又是沉默許久後,金剛沒有支支吾吾,而是緩緩坦白道:“將軍猜測沒錯,我是朔月島上最後的冷子。菩提代號金剛而我代號菩提,這正是墨翟的高深之處,以便混淆視聽;但與將軍所說的什麽手串沒有半點關係。阿福確實是我故意放水,沒想到死了的是魏老。”。說著他就低下頭去,故意避開蕭石竹的目光。
蕭石竹本以為自己聽了坦白會發怒,會罵娘,會惋惜,但他驚奇的發現自己心中一無百感交集,二無驚愕不已,剩下的隻有平靜。
至始至終,他的眉宇間再沒浮現過一絲怒容。臉上的神情也是那麽的平淡,就這麽靜靜的看著金剛,反而讓金剛倍感壓力;就像一個做錯事,被大人發現的小孩一樣,緊張而又有悔有愧,也有些許後怕。
“魏老的死,完全在我的意料之外。拋開各自的身份不談,他是我在朔月島上,最好的朋友,也是我來冥界後的第一個朋友;他走了我比你難過。”金剛提起魏老,七尺男兒也是雙眼泛紅,趕忙使勁揉揉,平複一下心情,吸了吸鼻子道:“之後我也想過要動你的念頭,可你的平易近人讓我下不去手,尤其是魏老臨終前你的緊張,讓我狠不下心來,於是我想到了土縷。”。語氣平淡,反而真實;且墨家冷子規矩和工作性質,確實讓他們很難有交到朋友的時候,因此蕭石竹也沒懷疑他這句話的真假。
而他說話間,他眼角不經意間溢出的一點淚珠中,包含著孤獨。這一切都沒能逃過蕭石竹那犀利的雙目,看得蕭石竹也是有點心酸。
“他若把我幹掉了,你也不髒手。”蕭石竹扭動了一下拇指上的扳指,悠悠說到:“我若幹掉了他,你也不會被察覺,還幫我除了個敵人;無形中讓我還欠了你一個人情。”。
“你不愧是墨家門生,害人於無形且兩頭都要落好的行為,還真有幾分墨翟的真傳啊。”見金剛點頭默認了,蕭石竹冷哼一聲,又道:“你說說你們墨家,和你們的巨子大人在人間時,也算的上幫窮苦百姓躲避戰亂的好門派,好人。怎麽來了冥界成了視鬼命如草芥的一群人渣呢?不,是鬼渣!”。問得金剛也是糊塗,盡是無言以對。
聽著門外尚付啼鳴,蕭石竹又想起了從鬼母以及他鬼嘴中了解到的酆都大帝,結合墨翟的種種行為細想一番後,在心中暗自罵道:“酆都大帝行事也是如此,墨翟不愧是和他共事過的,學了他的精髓啊。看來鈺兒說得對,陰險卑鄙可以跟酆都大帝好好學學。”。
“魏老想要保護你;他說‘大人你還年輕,你可以做更多的事,你得活下去。’。作為他的朋友,我必須義不容辭的完成他的遺願。”金剛把頭又垂下幾分,訕笑道:“他這話令我刻骨銘心,漸漸的我也想要保護將軍你。看著你笑,看著你胡鬧,就像看到了往日嘻嘻哈哈,為老不尊的魏老。我,愧對他,隻能保護你來彌補這一遺憾。”。
“隨後你為魏老立墳豎碑,西征黑龍島,十戰十捷還挨了一箭,讓我對你更有好感,也更想保護你的周全。”金剛抬起頭來,直視著蕭石竹偉岸的背影,以堅定的語氣說到:“不管將軍你現在信不信我,但從那時開始,我已不再承認自己是墨者了。隻是我還不敢,不敢告訴你我的過去。”。
“我信,否則我早死了。我中箭時一直是你伺候我,你完全有機會可以把我弄成箭傷而亡。之後你也不會讓你的手下青木敗露後,就不再執行刺殺胡回的行動。但害死魏老,你也有份!”蕭石竹依然沒有轉過頭來,語氣卻比之前嚴厲了些許。
“是,我承認;但因為悔恨讓我在得到墨翟要求我查查朔月島上,還有其他神器沒的命令後,也多了份心。我瞞著墨翟,開始查起神器的事來。”金剛沒有否認,眼中閃過一絲憤怒,道:“沒想到查到了個恐怖的傳說,說黃泉下封印著十萬魔神。我想墨翟是想要和他們做交易,可和魔鬼交易有好嗎?他不是口口聲聲為了冥界眾生著想嗎?為什麽還要找魔鬼做交易呢?這下我徹底對墨家死心了。”。
蕭石竹耐心的聽著,同時心中也鬆了一口氣,好在林聰的存在,現今也隻有他和鬼母、陸吾知道。不然敵我不明時讓金剛得知,豈不是壞事?
尚付——一種形狀像雞卻長著三個腦袋、六隻眼睛、六隻腳、三隻翅膀的禽鳥,山海經說吃了它的肉會使人不感到瞌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