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戎馬紅妝一曲中
此時大廳中所有的人,看向赫連曼秋的目光都有不同,多了幾分敬佩憐惜,少了素日的敵視和藐視。
“末將赫連擎宇,請主上驗刑,謝主上不殺之恩。”
低頭拜伏在地,赫連曼秋揚聲說了一句,無聊地看著地麵石板的紋理。
“出去跪著。”
“謝主上恩典。”
赫連曼秋撇撇嘴,被處罰還要謝過這個男人,今兒的事到此為止,算是結束了。
重新爬出大廳,到了台階下的瓦礫上跪好,剛剛把雙手支撐在地麵,就聽到大廳裏麵傳來甘予玄腹黑心黑的聲音:“給爺跪直了!”
“是,末將遵令。”
赫連曼秋無奈挺直身軀,有雙手在地上支撐,還可以承擔一部分痛苦和重量,如今被逼迫直挺挺跪在這裏,這個男人真是小氣的要命。
她沒有明白,甘予玄讓她直挺挺跪在大廳外,不是要為難她,而是要讓所有經過的人,都看到她臉上的指痕和青腫,知道她被處罰不僅是鞭撻之刑。
忽然之間,赫連曼秋想到,那位尊貴的辰王殿下,如今被她扔在後宅的客廳中,獨自對酒當歌,也不知道今日甘予玄會什麽時候開恩,免了她罰跪,放她回去。
軍州眾將沉默無言,低頭恭謹地站立在兩側,恭候甘予玄發號施令。
甘予玄安排了些事務,小半個時辰過去,才終於抬眼向大廳外看了一眼,見那個稚嫩秀美的少年,仰頭看著天空悠悠白雲,俊秀小臉滿是青紫腫脹淤痕,令人憐惜不已。
琉璃般晶瑩剔透的眸子中,神色明滅,飄渺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麽,追尋天空飄過的白雲,清麗出塵仿佛不該是這濁世所有一般。
忽然間,甘予玄的心就被什麽觸動,有抓不住的感覺,有朝一日這個驚才絕豔的少年,是否會離開他?
想到此處,甘予玄眸色沉暗,身上的肅殺之氣更濃。
陳宇陽等人本想求情,求甘予玄先賜赫連曼秋可以敷藥包紮,再回來罰跪,見到甘予玄不明的神色,冷肅神情,互相暗中交換了一個眼神,猶豫起來。
“主上,赫連少將軍舊傷未愈,如今被主上賜罰,懇請主上開恩,先賜他去敷藥包紮,回來再跪在大廳外向主上請罪。”
甘予玄手下的大將躬身輕聲說了一句,其餘幾位眾將也都紛紛躬身出言求情,陳宇陽等人抱拳躬身,向甘予玄手下的幾員大將表示謝意,都用哀求的目光看著甘予玄。
“準!”
“謝主上恩典。”
陳宇陽急忙躬身謝過,退出大廳親手將赫連曼秋攙扶起來,欒城隨後推過輪椅,送赫連曼秋回後宅去敷藥包紮。
赫連曼秋輕笑了一下,彎腰把手臂支撐在膝蓋上,側目看著陳宇陽和欒城:“不礙事的,隻是皮肉之傷,幾日就可以痊愈,主上是暗中命那個鬼老頭手下留情了。”
“末將知道,擎宇以後言行當要多多謹慎才是,莫要再輕易觸怒主上。如今擎宇乃是代理軍州守備將軍之職,不可如平日那般輕忽才好。”
“我明白。”
陳宇陽歎息道:“少將軍,切勿憂心,末將等曆盡生死,又豈會為了晉升職位之事互相有齷齪不快,在末將等心中,最重要的是少將軍的安危。少將軍此後,切不可如此,否則末將等縱然身死,也無顏去見將軍於地下。”
“無礙的,主上不會殺我。”
“少將軍,您,您這是怎麽了?”
何意見到赫連曼秋身上有血痕,焦慮地跑了過來,低頭查看赫連曼秋身上的傷痕不快地道:“二位賢弟,因何讓少將軍受傷?”
“意伯,隻是皮肉之傷,是我無禮冒犯主上虎威,被主上責罰,去找些藥來,為我敷藥包紮。包紮好後,我尚要回去罰跪在大廳外,向主上請罪。”
赫連曼秋故意揚聲說了一句,小臉扭曲著,似在忍受劇烈的疼痛,神色晦暗不明,看著從客廳中緩步走出來的辰王,那位自稱黃碧痕的男子。
“擎宇被責罰了,爺這裏有上好的傷藥,且拿去用。”
辰王示意,辰王的手下侍從立即掏出一包藥和一個瓷瓶,遞給何意。
“此乃是最好的外傷藥和玉肌膏,擎宇且先去治傷要緊。”
“有勞兄長在此久候,擎宇多有失禮,改日再向兄長謝罪,小弟先下去治療,兄長若是有事請先回去,改日小弟登門賠罪。”
“擎宇無需客氣,今日擎宇被責罰,明日愚兄再來探望賢弟。”
陳宇陽和欒城眉峰微微一挑,這位貌似貴公子的男子是誰,怎麽敢在少將軍的麵前自稱“爺”,他們二人從辰王的身上,不曾看到代表身份的物件,見赫連曼秋對辰王如此客氣,都沒有說什麽。
辰王看了陳宇陽和欒城一眼,想說什麽沒有說,終是微微一笑,伸手在赫連曼秋的肩頭拍了一下,從後門離開。
“少將軍,先請去治傷。”
路可羽聞訊趕來,將赫連曼秋推進房間敷藥包紮,略帶責備問道:“擎宇,因何被主上處罰?”
“我背後詆毀皇上,出言不遜,如此處罰甘予玄是手下留情了。”
“擎宇為何要對皇上不敬,侯爺麵前出言不遜,須知對皇上大不敬,乃是死罪。”
“一時失言而已,今日聖旨的事情,可羽知道吧?”
路可羽修長手指,輕柔碰觸到赫連曼秋嬌柔腫脹的嬌靨,不由得歎息:“侯爺何其忍心,如此打擎宇的臉。”
“我自己打的,甘予玄命令我自己掌嘴。”
看著她腫脹不堪,不滿青紫淤痕的小臉,路可羽眸子深處有怒意:“縱然擎宇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到底未成年,侯爺未免太過了。掌嘴也罷了,為何還鞭撻你?”
心一陣陣劇痛,為何當時他不在,沒有替她去承受這些苦楚?
若是知道今日的事情,他必定不會在後宅研究毒藥,定要去前麵為她求情,縱然不能求情,也要以身代替她去受罰才是。
路可羽的手,忽然微微顫抖起來,看著赫連曼秋背後凝脂般肌膚上,縱橫的鞭痕,久久下不去手。
“無礙,隻是皮肉之傷,甘予玄暗中手下留情了。我說皇上是老家夥,這處罰是夠輕。”
聽了赫連曼秋的話,路可羽臉色大變:“擎宇如何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為何要對皇上不敬?今日有聖旨到此,你的話不是在宣旨官麵前說的吧?”
“不是,我還沒有活膩,上藥吧。”
路可羽深深呼吸,為赫連曼秋清理傷口,看著那纖細的後背上,縱橫交錯的傷痕,眼睛不由得微微濕潤起來,聲音略帶嘶啞:“擎宇,你太苦了,何必一定要做軍州主將,受此折磨?”
金戈鐵馬
踏破了靜寂繁華
遠看江山如畫
血染錦繡如花
碧草成朱
零落寂寞白骨
知是誰家
且看那一片紅霞
染紅半空無暇
戎馬生涯
染盡了鐵甲霜華
近看鏡中白發
笑傲一生槍戈
揮斥方遒
寂寥天地無涯
驀然回首
但數那憑生快事
入夢一世有他
略帶沙啞的低音,輕緩從房間中飄出,傳入院子中所有的人耳中,歌聲悠遠低沉,略帶悲涼雄渾,聽的院落中的人都癡了起來。
他們從不曾聽過這樣的歌,也不知道該有這樣的歌,這樣的詞。
所有人的眼睛都微微濕潤,握緊拳頭,胸口發悶不知道是一種什麽樣的感覺。這樣的歌,他們聽在耳中,又是悲涼雄渾,還隱隱有著說不出的傲氣和魄力,但是從房間中那個稚嫩的女子口中低聲唱了出來,他們隻想流淚。
她,才十四歲,這樣的年紀,該是在父母膝下歡笑,穿戴整齊撒嬌的時候,該是在院子撲蝶折花,在房間中刺繡讀書,該是天真無邪,無憂無慮的年紀。
她,本是軍州守備將軍的千金,將門虎女,官宦世家的大家閨秀,該是嬌生慣養在府邸中,閨房中。
卻不想,她才十四歲,就要承擔起軍州的重任,為了軍州所有的一切奔波受傷,甚至為了他們,故意說出大逆不道的言語,被主上處罰。
欒城低下頭,深深低下頭,目中有淚,他們如何會不明白,赫連曼秋是故意為之,觸怒甘予玄被處罰來平息甘予玄部下的不滿,向甘予玄低頭表明忠心。
這,都是為了軍州,為了軍州所有的將士們。
甘予玄靜靜站在院子中,雙手背負在身後,仰頭看著天空,陳宇陽等人本想說什麽,見到甘予玄擺手示意噤聲,皆單膝跪地低頭不語,聽著從房間中傳出低沉的歌聲。
赫連曼秋笑了一下,這歌,是墨白送給她的,有一次墨白死皮賴臉地蹭到她家,把這歌炫耀了一下,赫連曼秋的父親聽了十分喜愛,就留下歌詞和歌譜。
也不知道墨白那個小子,是從什麽地方剽竊來,求誰給配上了曲譜,拿來向她父親獻寶。
墨白是要走曲線追求的路線,先是把這首歌送給了她,再送給了她的父親。
這首歌,赫連曼秋是極為喜愛的,隻是她從未在墨白的麵前表露過一分,墨白送給她這首歌後不久,她的弟弟和父親先後被害,也因此她把本來剛剛萌動了一絲的情愫,深深鎖緊心房深處。
此刻從唇邊,情不自禁就輕聲唱出這首歌,原來這首歌和墨白這個人一樣,都早已經銘刻在她的心底深處。
平日忽略,故意忽略淡漠,不去想起,卻不想到了這個詭異的大衡皇朝,在這個脆弱受傷的時候,想起的仍然是這個人,這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