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仁帝進藥三日,精神竟日漸好了些,甚至開始自己四處走動了。
這日胡霽色從他寢宮出來,親眼看見他睡下,開始睡午覺了,才退了出來。
她有點憋不住了。
遠遠看到靳衛,使了個眼色。
靳衛顯得也很焦慮。
昨天宣仁帝開始下地走動,他突然問了胡霽色一句:“你真能治好陛下?”
當時胡霽色模裏兩可地給他糊過去了。
這會兒胡霽色找他,把他叫到自己的屋裏,道:“我有幾句要命的話要說。”
靳衛抬了一下手,側耳聽了聽,然後才道:“你說。”
胡霽色抿了一下唇,道:“我是否應該治好他的眼睛?”
靳衛這時候已經不大驚訝了,道:“你真能治好他的眼睛?”
胡霽色搖搖頭,道:“金針拔瘴術。我不行,我爹行。”
之前村裏有個老人得了白內障,胡豐年竟然給人紮好了……
當時胡霽色的感覺就像是被天雷劈中了……
胡豐年說這叫“金針拔瘴術”。聽著是很正統的名字,胡霽色以為是當代醫學,她也確實在書上找到了。
後來問過黃德來,才知道這竟然是前朝已經失傳的診療手法……
倒是留下幾首詩來描述。
譬如“人間方藥應無益,爭得金蓖試刮看。”
再有,“金蓖空刮眼,鏡象未離銓。”
最最有名的,該是那首《贈婆門詩人》的,“看朱漸成碧,羞日不禁風。師有金蓖術,如何為發蒙。”
這幾首傳世之作中提到的“金蓖術”,便是金針拔瘴術。
每回遇到這種事,胡霽色都是捶胸頓足。文化流通發達的時代,到底丟了多少老祖宗的智慧!
這宣仁帝其實就是白內障,比眼下出血的情況麻煩一點,但瞧著視網膜病變不算太嚴重。
但胡霽色向來就醫論醫,這次她猶豫了。
首先她不想把胡豐年扯進來。
其次,這宣仁帝確實不是什麽仁君,昨天還打死了個廚子拖出去。
最後……或許從政治角度考慮,他就不該複明?
靳衛都有些激動了,人都有些抖,道:“你……你可別亂來啊。”
“亂來是治好的意思?”胡霽色問。
靳衛瞬間跳了警,道:“那還用說嗎!你這麽機靈,什麽想不到?不是,你既然機靈,怎麽還問這種蠢問題!”
胡霽色也急了,道:“我這不是害怕嗎!他現在脾氣如此暴躁,誰知道他眼睛要是不好,會不會拿我開刀?!”
更可怕的是,拿她家裏人開刀?
胡霽色來回踱了一下步,道:“要不,我毒死他,你們發喪吧?”
靳衛嚇得連忙捂住了她的嘴:“別胡說!你以後要做皇妃的,手上怎麽能染上帝王的血!”
話還沒說完,就被胡霽色咬了一口。
靳衛吃痛,就鬆開了手,深吸了一口氣,朝她深深地鞠了個躬。
胡霽色生氣地道:“你才是胡說,誰特娘要做什麽皇妃?”
靳衛認真地道:“二爺不會嫌棄你的臉毀了的。”
胡霽色:“……”
他老子弄的,他敢嫌?
不是,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
“我可把話給你放在這兒了,過幾日他定要逼我給他治眼疾的。我若不能,他就要對我爹下手了。誰也不能動我的家人,到時候我要做出什麽事情來,得看你兜不兜得住!”
做出什麽事情來?
治眼疾,還是幹脆弑君……
靳衛連忙攔了她一下,道:“姑奶奶莫燥,再等等,你再等等。”
胡霽色抬頭看了他一眼,道:“我是個大夫,我的手,是救人的手,醫術是救人的醫術,而不是你們的政治工具。”
靳衛:“……”
她很煩躁,連江月白的氣也一並生了。
家裏那邊不知道亂成什麽樣了。
蘭氏最是疼愛她,現在挺著個大肚子,有沒有受驚過度?
胡豐年肯定會非常自責,他向來是個把過多責任扛在自己肩上的人。縱是當初他們全家被白聖儒逼到那份上,他寧願違背自己的初心,也不願意弄髒她的手。
家裏到底怎麽樣了……
她突然意識到一個問題,這些人都默認她以後要做皇妃。或許麵對一個已經重病目盲,下半生都要在調養中度過,性情又剛愎自用不得人心的帝王,他們確實很有勝算。
身邊就是鏡子,她扭頭看著鏡子裏的那張臉,臉上的疤痕還很醒目。
即使如此她也知道她絕不會為妾,皇妃也不可能,更絕不會和人共事一夫。
她也有信心,江月白也不會。聽別人說的時候,她隻是懶得解釋。
可,她真的能遠離家鄉,去到陌生的土地中,一輩子做一隻深宮雀鳥嗎?
他也不在這兒,也不能跟她商量……
胡霽色有點生氣地想,如果他真是這樣打算的,那就等他君臨天下日,就是一拍兩散時。
這時候靳衛鬼鬼祟祟地貓了過來,道:“你爹真能治好……他那眼睛啊?”
胡霽色回過神,道:“消渴症是一輩子的病,這種目盲也很難逆轉,隻能控製,不能去根。而且以現在的醫學手段來看,他就算稍微恢複了視力,再盲的可能性也很大。”
靳衛深吸了一口氣,道:“就你們家這醫術,難怪你從來不把你臉上這疤當成一回事,遲早能去掉唄?”
胡霽色扭過頭,道:“我都快煩死了,你到底想說什麽啊?”
靳衛端了個凳子過來,笑道:“是這樣,我娘,得那個頭風的毛病很久了,京裏連太醫都看了也沒什麽用。你看你能不能……”
話還沒說完,就被胡霽色用眼神打斷了。
靳衛連忙站了起來,拱了拱手,道:“我這就下去了。您千萬不要衝動,有事也要像今天一樣,先跟我商量了再說。您家人那邊,我會盡我所能周全的。”
他想了一下,到底還是說出來:“其實這事兒是二爺親自在辦,您真不用擔心。”
嗯?
“你說我家的事兒,是他親自在辦?”
靳衛道:“是…… 二爺親自安排了。所以,怎麽安排的,其實我並不知道。”
於是胡霽色就妥了。
家人對她來說是最重要的事情,他能重視,說明他是真的設身處地為她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