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欣然
因為校慶日以及畫展的緣故,他不得不在每次下課之後留校幫忙處理一些事務。
他想起些什麽,放下手中的工作,在一堆入圍的畫裏尋找著什麽,一遍又一遍。林主任見他麵色焦急,不由得問道,“你在找什麽?自己學生的畫麽?這一次淘汰的作品挺多的,也不知道是怎麽了,這屆學生不太行啊。太過於刻板……”
顧啟淮一時間沒有回答他,隻是低頭忙著自己的。許久未果,他這才輕輕歎了口氣,“是啊,我上回看了上屆冠軍的曆來作品,很不錯的。她這回沒有參賽嗎?真是可惜……”
林主任撓頭想了想,又轉身在另外一堆擱置的畫作裏尋找起來。不一會兒,他便驚異道,“找到了!誒呦我這老糊塗,這堆畫都是遲來的,顧教授你如果不說的話我倒是要忘記了。”
顧啟淮的眉頭在那一瞬間舒展開來,他的嘴角爬上一絲笑意,小心翼翼地接過畫來。
一如既往的是風景,卻不知道她畫的是哪裏,柔軟的白雲之下,是一座被樹木森林環繞的城市,而這座城市的最底端卻緩緩轉動著巨大的齒輪,一個身穿黑袍手握鐮刀的男人站在地底,張開雙臂,姿態似是朝聖,又像是在操控著什麽。
“我記得是叫……岑莫汐?”林主任捏著下巴想了想,又對比了一下其餘的畫作,嘖嘖搖頭,“這有天賦的就是不一樣,別人是規規矩矩畫絲毫不敢出格。但岑莫汐的手法明顯不同,明暗對比,以及情感上的一些表達,細膩溫和。”
顧啟淮微微點頭,卻沒有太多的話語。他伸手輕輕在畫上摩挲著,那天她在巷尾,低頭撫摸著貓兒,她的手指纖長,手背的皮膚更為白嫩,指甲蓋泛著粉色的健康色澤。長發垂直而下遮擋住了她的側臉,隱隱的笑意看得人心癢難耐。
林主任有些急事要先走,就將最後的一些事務交托給了顧啟淮。正巧他不太想回畫室,以往這個時候周素又會過來。
他打開電腦,重新將入圍名單打印了一份。
傍晚時分,忽然雷雨大作,陰沉的天空劃過一道道閃電,繼而黃豆大的雨點砸了下來,劈裏啪啦地落在窗上,操場上不少學生狂奔起來,想要找個避雨的地方。
那隻貓怎麽樣了?
他拿著資料,望著窗台被打濕的地方,有些發愣。
“我得過去看看……”顧啟淮喃喃著,一麵草草收拾著東西,一麵穿起放在椅子後麵的外套。
他急慌慌地要去開門時,門卻被推開,他下意識的退後一步。紀瀟瀟的臉映入眼簾,她渾身都濕透了,頭發仍然在滴水,無辜的大眼睛正看著顧啟淮。
“教授,您要出去嗎?”紀瀟瀟將滴水的長發挽在手中,捏出了不少的雨水。
顧啟淮微一皺眉,往後退了一步,“嗯,急事。”
“教授……我家離學校遠,今天沒有開車來。能在辦公室坐一會兒嗎?”說著,紀瀟瀟的雙手交叉抱著手臂,將視線移向了他的外套,又小聲說道,“好冷啊,明明都四月了還這麽冷……”
顧啟淮伸手將外套的扣子扣了起來,“那你呆在辦公室吧。這裏不冷,桌上有遙控器,實在冷可以開空調。我還有事,先走了。”
顧啟淮打開傘便衝向了雨中。
這雨比他想的還要猛烈一些,帶著暴躁的風一起席卷而來。風再大些,恐怕也是寸步難行。
餐廳今天沒有照常營業,外麵狂風驟雨,而透明的窗後,卻是一片黑暗。他在窗台前沒有看見貓兒,又急急忙忙地尋找了幾圈,終於在離餐廳不遠的小巷子裏發現了它的蹤影。巷子很窄,最末端有一個早已被大風吹得不成形的紙箱子。它躲在裏麵喵喵地叫喚著,淒涼而又無助。
巷子太窄,他舉著傘沒有辦法穿過去,他將傘收起來,一點點的往巷尾挪動著。此時的雨越下越大,幾乎就要匯成小溪從他的衣服裏穿過。好不容易到了巷尾,貓兒喵嗚喵嗚地蹭他的腳,一麵往箱子裏鑽。
顧啟淮摸了一把臉,雨水流進眼睛裏有些澀,他艱難地從側麵彎過身,將紙盒子拿了起來,卻看見一隻早已經死去的小花貓,旁邊還有許多早已被雨水浸泡的食物。
他站在原地半天沒動,好一會兒,他才將貓兒抱在懷中,拿起箱子往外走去。
走到餐廳門口時,卻看見不遠處一個纖瘦的身影朝他跑來,她伸手在額前遮住雨,一手提起早已濕透的裙擺。在離他不遠處怔怔停住腳步。
她的眸子不斷地閃動著,雨水順著她的長發徐徐流下,滑過她的眉眼,她的鼻梁,她的唇齒。
“謝謝你了。”她低著頭走過來,伸手撫向他懷裏的貓兒。
風一吹,顧啟淮聞見了她的發香。沁人心脾。
他的臉莫名一陣發熱,又支支吾吾起來,“啊……嗯,客、客氣了。”
此時岑莫汐蹲下身去看他手中的紙盒,顧啟淮連忙放下貓兒來,說道,“我是在旁邊的小巷發現他們的。按照食物的數量來看,應該是走了很久了。”
岑莫汐沒有說話,她隻是久久地看著紙盒子裏的花貓。她從懷裏拿出一塊方巾,小心翼翼地將小花貓包裹好。此時貓兒從顧啟淮的懷裏掙紮出來,悲切地圍著岑莫汐打轉,叫得格外淒涼。
岑莫汐起身來,將被方巾包裹的小花貓抱在懷中。安靜地看著外麵夾雜著大風的雨。
“你如果不介意的話,可以到我的畫室坐坐。這是陣雨,很快就會過去。周邊有許多小山,等雨停了我們可以去將它埋了。淋了雨水會感冒,這天氣生病可不好受呢。”
顧啟淮目不轉睛地看著她,幾乎就要屏住呼吸等待她的答案,她低頭想了想,這才轉過身來點了點頭。霎那間,他腦子裏緊繃著的那根弦驟然鬆開。似乎得到了什麽認可,他那顆早已什麽都不剩的心髒又被填滿。
顧啟淮開了暖風,岑莫汐坐在椅子上,輕輕揉搓著自己的頭發。
“謝謝你了。”她再次道謝,說了與上次一樣的話。她的目光專注於自己的頭發與衣服,並沒有看周圍的布置與畫作,這讓顧啟淮有些失落。
“舉手之勞。你要喝咖啡還是紅茶?”顧啟淮轉移了話題。
岑莫汐站在空調口將衣服吹幹後,這才坐在了沙發上,輕輕地為貓兒梳理毛發,“白開水就好,不麻煩您。”
顧啟淮從廚房悄悄望見她的挺直的背脊,她靠在沙發上,側頭望著窗外的暴雨,纖長的睫毛似蝴蝶的翅膀,眨動了一下,又將視線放回了貓兒的身上。
“你是附近學校的學生嗎?”顧啟淮問道,他坐在她的對麵,為了避免讓她看見自己因為緊張激動而顫抖的雙手,他握住了咖啡杯,不斷地抿著香醇的咖啡。
岑莫汐點了點頭,將貓兒放下來,“老師您不喜歡下雨嗎?”
顧啟淮一怔,他最近對老師這兩個字眼格外敏感。當這個詞從岑莫汐的口中說出來時,他的心底沒來由的升起一股子涼意。
岑莫汐見他神色有些不自然,自顧自一笑,陷入沉默。
顧啟淮張嘴半天,這才找到措辭,“你不要叫我老師,我才比你大幾歲。”
“那我該怎麽稱呼您呢?”岑莫汐偏頭,安靜看著他。
那雙黑色的眸子於顧啟淮而言,似乎有著致命的吸引了,酥麻感遍布全身。沒多久,他稍稍活動了一下身體,盡量顯得自然地說道,“顧啟淮,我叫顧啟淮。”
“我是岑莫汐。”她最終露出淺笑,伸出手來與他握手。
顧啟淮又是一愣,白皙的手背,纖長的手指,此時窗外雨勢漸小,有陽光透過層層烏雲直射而下,留下一束束的光亮。這束光恰巧照耀在她的身上,他看見她的眼底除了淺淡得尋不到蹤跡的笑意之外,還有在隱蔽處一閃一閃如星辰一般的東西。
“請多指教。”他莊重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因為雨水而被弄皺的衣衫,握住了她溫熱的手,鞠了一躬。
岑莫汐望著眼前莫名有些嚴肅的男子,心中卻不由得輕鬆起來。他似乎將畫中夏日的太陽帶到了屋子裏來,與第一次見他那日一樣,逆著光亮,高大的剪影,幹燥而溫暖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