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惡魔

  似乎老天是真的不願意看著相州百姓們死去,午時剛過,天空便陰了下來。不過須臾,不曾有任何預兆般的,豆大的雨點就劈啪落地,震動的大地似乎都要發出沉悶的轟鳴。


  段泠端著一盞清茶,便坐在窗邊的軟榻上,膝上蓋了一床厚厚的絨毯,身上也披著件滾毛的披風,襯得那張本就嬌屬下臉龐愈發的瑩白如玉了。


  顧明甫一從那月亮門後走進,便瞧見窗邊那是謫仙般的少年。誰又能知道,擁有這般姿容,連雙眸都清澈見底的十六歲少年,會是一個心狠手辣喜見鮮血的惡魔呢!


  心中歎息不已,卻還是硬著頭皮走進房舍內,將餐點一一擺在桌上。


  “本王說過了,沒有胃口。”段泠蹙了蹙眉,將已經漸涼的茶水潑出窗外,隻留了一隻茶杯在掌心把玩。


  顧明對他的冷淡視而不見一般,笑著上前道:“王爺身子骨一向不好,怎能不食午膳呢。已叫廚房準備了些清淡的飯菜,還有阿克製的醬菜,王爺稍稍吃上一些如何?”


  段泠睇了他一眼,倏然將那隻精致的茶杯狠狠擲於地麵,摔了一聲脆響。


  顧明心頭一跳,撲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垂著頭一聲不吭。


  “本王知道自己的身子不好,便也活不了幾年。怎麽……現在就心念念本王早死不成?!”


  顧明慌忙道:“王爺明察,小人絕無此意啊!”


  段泠卻冷笑道:“你心中如何想的,你自己自然清楚。本王明白的很,你們一個個都巴望著本王早些死了,免得讓你們擔驚受怕的。”


  顧明狠狠的一窒,段泠這話可不是說中了他的心思。這王府中伺候著的,又有幾個是真心的。除卻阿大等人,旁人可都是盼著他們早死呢。


  段泠看著顧明臉上還未來得及掩飾的表情,冷冷道:“關於這一點,本王可是要你們失望了。本王即便是死了,也要拉你們一同下黃泉去!本王早已經同陛下要了恩典,隻要本王有個不測,你們通通都是要隨本王陪葬的!”


  顧明心道:陛下可是一個英明神武之人,又怎麽會同意你做出這樣荒唐的決斷。可是皇帝對於段泠的寵幸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他所說之言極有可能為真。


  顧明還在臆測間,卻聽到段泠略帶憤然道:“給本王滾出去!沒有本王的命令不準出現在本王麵前!顧明,你屢次犯了本王的忌諱,本王因何不殺你,你想必也清楚的很。莫要拿那陳年舊事一再的挑戰本王的耐性,本王的性格,你應當清楚。”


  看著顧明連滾帶爬的跑了出去,段泠才冷哼了聲,反手將窗子關好。待無人後,他垂眸看著蓋著絨毯的雙腿,眼中的恨意一閃而過。


  “你的脾氣果然不好。”


  熟悉的聲音陡然響起,讓段泠狠狠皺了皺眉。“想你在江湖人可是被稱作劍神的人,什麽時候竟也習慣了宵小行徑了。”


  從房梁上躍下的男人正是君薄言,他手中握著一柄烏鞘長劍,麵容依舊如同往日一般冰冷,更甚於看著段泠的眼中有著不曾掩飾的厭惡。


  他這表情卻讓段泠笑了起來,很是暢快的,像一個歡樂的孩子般。“你竟然厭惡本王?!你有什麽理由厭惡本王!”


  君薄言沉默半晌,才道:“我並不覺得你有什麽值得讓人喜歡的地方。”


  段泠微怔,而後笑得愈發開心了。“是啊,本王從來就沒有讓人喜歡的地方。就是不知道莊主今日來此所為何事啊?難道說是為了那秦初柔……本王倒是不知,這江湖中何時興起了一女侍二夫的遊戲了。”


  君薄言手腕輕輕一動,便將長劍抵在了段泠的頸子上,怒道:“休得胡言!”


  “嗬——”段泠冷笑一聲,“反正你們之間清不清楚,與本王可沒有半點兒關係。你是喜歡和荊紅楚共享一個女人,還是其他,對於本王來說還不如去計較一下晚膳吃什麽來的重要。你也莫要忘了,本王雖行動不便,但好歹是堂堂安樂王。你三番兩次挑釁,本王並未理會,莫要再得寸進尺了。”


  君薄言卻是不懼段泠威脅,依舊冷言冷語:“將那二人都放了。”


  段泠睨了眼抵在自己頸側的長劍,彎起嘴角道:“給本王一個理由,一個放人的理由。一個擅闖大牢意圖劫走人犯,一個當街行刺本王,這兩個人就是死一百次都不足惜,本王憑什麽會放了他們。”


  “就憑你現在的命在我的手上。”手指微微用力,鋒利的劍鋒,便在瑩白的頸子上劃下一道口子。


  殷紅的血液很快就洇開,好像在潔白的中衣領子上開出的梅花般。


  段泠因疼痛瑟縮了一下,而後舒展長眉,一臉淡然顏色。“本王的命……本王從來就不覺得自己這條命有如何重要。早在六歲那年的冬日,本王就該早早去了。何必這麽多年,艱難活著。若是莊主有心,便速速動手,本王怕疼。”


  君薄言眼中閃過一縷詫異,手指卻將長劍握的更緊了。“休要繼續騙我了。”上一次著了此人的道被關入地牢,便是因為他的精湛的演技。


  “你信也罷,不信也罷,於我都沒有太大的損失。隻是可惜我臨死前,不能拉我那姐姐一同共赴黃泉,倒是有些可惜了。”段泠說著,眼中真真流露出了一些遺憾的神情。


  君薄言聽了這句話,不禁擰眉道:“我本以為你是一個心思狠毒之人,竟不知你連自己的親姐也能下的去毒手。”


  他話音未落,便聽見段泠竟嗬嗬笑了起來。“莊主可真是單純啊。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可沒有那些所謂的兄友弟恭的傳統呢。你且看本王這雙腿,便是被那好姐姐給害了去。不過本王倒也感謝她,若是沒有她,本王如今還是一個不諳世事的少年,哪裏曉得人世間會何等殘酷險惡。”


  君薄言眼中一詫,安樂王不良於行並不是一個秘密,隻是他如何不能行走,卻是無人知曉。眾人都說,那是從胎裏帶來的毛病,原來竟有如此的秘辛嗎?

  思緒間,手中的長劍便離開了少年纖細的脖頸,後退一步道:“即便如此,也不能成為……”


  “莊主,還請後退一步。”


  君薄言微怔,忽然感覺到一陣磅礴的殺意席卷而來。那殺意熟悉的很,似乎是那名叫阿大的少年。


  果真感覺到一陣劍意襲來,手中長劍已下意識去搏。


  兵器交接,迸發出了刺目的火花。


  陸昭文從窗外一躍而入,目光狠狠的瞪向那個一臉冷然的男人。“三番五次的挑釁於我,正當安樂王府無人嗎?!”


  君薄言此時方才覺察:“你一直在拖延時間!”


  段泠坦然一笑,“本王還這麽年輕,沒事兒找死做什麽。倒是你被稱為劍神,看來也不過爾爾。竟然連有人在外,也不曾覺察。”


  君薄言被刺了一句,眼底有些發紅。他竟又著了道,絲毫沒有防備。


  “不如本王同莊主做一個交易如何?”


  “什麽交易?”


  段泠眼珠子一轉,早已經計上心來:“本王對你那末蓮山莊十分感興趣,不然你將末蓮山莊讓予我,我便放了荊紅楚和秦初柔。還是莊主覺得,區區一個荊紅楚,還讓你舍不得末蓮山莊。”


  荊紅楚的朋友很多,君薄言其中一個。而君薄言,卻隻有荊紅楚這唯一一名好友。若說他舍不得末蓮山莊去救荊紅楚,那絕對是無可能。隻是末蓮山莊為祖上基業,他如何能拱手相讓。


  “你莫要得寸進尺了!”


  段泠挑了挑眉稍,笑道:“看來荊紅楚在莊主眼裏,並沒有本王想象中的那麽重要呢。唉!真是白激動一場了。看來所謂的友誼,也不過是說說罷了。”


  “你——”君薄言此生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啞口無言。


  “不如這樣吧。你我各退一步,我將荊紅楚放了,你將末蓮山莊讓一半於我。本王沒有別的愛好,對於泡溫泉倒是極為喜歡的。還有你手底下的問香齋,也讓幾間於我如何?我呢,是不要你問香齋的進項,隻不過本王十分喜愛問香齋的點心,想隨時隨地都吃得到罷了。”


  這個要求算起來並不過分,末蓮山莊對於他來說隻是溫泉別院,而問香齋也不過是個點心鋪子。雖說這些都是祖宗基業,但如今安樂王並未言說占去。


  “好,便應了你。”


  “先說好了,必須立下字據。還有,本王隻答應放了荊紅楚,至於秦初柔……就麻煩荊紅楚自己想辦法來救了。畢竟他的女人,總不好讓別人幫忙才是。莊主以為本王的提議如何?”


  君薄言暗忖了一番,微微點了點頭。


  段泠隨即命人取來筆墨書寫起來,帶兩人各持一份簽下名字後,便讓陸昭文去將荊紅楚放了出來。至此,兩人之間也算是沒有了任何牽扯。


  看著君薄言離去的腳步,段泠微微搖了搖頭:“還是嫩了點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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