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妻》第042章
小紅撐著傘,沿著這條深邃漆黑的街道,默默的跟在呂欣瑤身後。姐姐不快樂,她也跟著憂愁,抬頭望天,沒有繁星,陰雲密布,濃濃的鉛色愁雲籠罩著黑暗的大地,稀稀落落房屋裏透著零零散散的燭火,淅淅瀝瀝的雨,在空寂的雨夜奏著一首充滿相思的夜曲。
呂欣瑤拒絕小紅遞過來的傘,在雨中,在寒風中,靜靜的佇立在碼頭,任雨無止盡地淋著,帶來滴滴濕意滴滴寒意,勾起一個甜蜜的回憶,相思的回憶。
在這樣夜晚總是容易回憶,回憶刻骨相思的感覺。寒風吹拂著,濃濃的憂鬱揮之不去。
“我坐小船喲,出海捕魚喲,家中嬌妻喲,等我歸來喲……”
失落的心情最怕聽到遠處飄來的那抹渺茫的歌聲,不禁觸景生情,於是便心痛,痛到記憶的深處,心靈中不可觸摸的傷口。望著遠處小船朦朦朧朧的輪廓,呂欣瑤長歎一聲,輕輕吟誦道
白茶清歡無別事,我在等風也等你。
三裏清風三裏路,步步風裏再無你。
終是莊周夢了蝶,你是恩賜也是劫。
刻骨相思化作顆顆珍珠淚自眼角無聲滑落。小紅搓著手,一麵是寒冷,一向伶牙俐齒的她卻想不出詞匯安慰。
“姐姐,我們回去吧。寒風冷雨,莫要受了風寒。”小紅的一聲呼喚將她從紛繁的愁緒中拉回現實。
“妹妹,你說官人究竟在哪裏?我又要去哪裏?”她感到眼前一陣迷茫,天下之大,她竟然不知要去往何處。
“姐姐去哪裏,妹妹就跟著去哪裏。”小紅的話有些答非所問。她要是知道何來在哪裏,就是綁,也要綁來,再抽他一個嘴巴,誰讓他害姐姐夜夜為他擔驚受怕受盡相思折磨。
“流年一日複一日,世事何時是了時。官人,匆匆一別,已是一年,你究竟在哪裏?”她的眉頭擰成一個結。
忽而,一道閃光,接著一聲清脆的霹靂,接著便下起瓢潑大雨。宛如天神聽到信號,撕開天幕,把天河之水傾注到人間。
小紅道“姐姐與官人是有緣分的,要不然,今生如何能做夫妻?此時不能相遇,定然是緣分未到。緣分一到,想不見都難。”
“真會說話。”呂欣瑤不由莞爾,“雨下大了,我們回去吧……”
小紅暗暗鬆了一口氣,今夜,總算騙了她回去了,至於明天,再說吧。
風神的支支利箭呼嘯著射向無奈的大地,發出陣陣怒吼。路邊的樹兒擺動著笨拙的肢體,躲避刷刷的雨箭,河麵上的綠萍像一個個受驚的小孩,蜷縮在池塘的角落裏,河水隨著風向劇烈地轉動,河麵上波浪起伏不停。
遠處的小船在風雨中飄搖,劇烈搖擺,似乎隨時都有顛覆的可能。終於,狂風呼嘯中,小船遍體鱗傷的靠了岸,駕船老翁已然累到不行,癱坐在地,答道“客官,這裏便是襄陽了。”
可船內卻鴉雀無聲,扭頭一看,船艙內男子睡的正酣,不由吃了一驚“客官,這大風大浪的也睡得著?”
男子長長的伸了個懶腰,道了聲“謝”字,付了渡船費用,也不顧濕了衣裳,迎風踏雨前行。
“客官,風大雨大,不如寒舍暫避一宿,明早再走不遲。”風雨中,船夫的好意飄出去好遠。男子忽又折回,歎口氣,笑道“其實我也無處可去,既然船家好心,在此謝過。我就在這船裏將就一晚,若是翻船,也是天要亡我,怨不得誰,。”說罷,鑽入船艙,脫下濕噠噠的衣裳,倒頭就睡。船夫苦勸無果,隻有搖頭歎息,從家裏抱了一床破棉被來給他驅寒。
此時,大雨越來越瘋狂,黑沉沉的天就像要崩塌下來。狂風追著暴雨,暴雨趕著狂風,風和雨聯合起來追趕著天上的烏雲,整個天地都處在雨水之中。狂風卷著暴雨像無數條鞭子,狠命地往房子上抽打。
倏地,有個年輕女子僅著褻衣褻褲在磅礴大雨中奔跑,雨水打濕了單薄的衣裳,迷糊了她蒼白的臉。
隻見她一邊跑,一邊哭喊,雨水像一把把尖刀撕裂著她的心,內心流出的鮮血,化作眼淚和雨水一起衝刷著早已傷痕累累的臉。
她渾身被大雨淋了個透,就像被一大盆水從頭上潑下來。濕透了的衣裳緊緊吸附在身上,讓她原本瘦削的身材看上去愈發顯得骨瘦如柴。
她踉踉蹌蹌、跌跌撞撞的往一家客棧跑去,在她身後不遠處,一個黑影大呼小叫著揮舞著手中的彎刀朝她不顧一切的衝過來。
隨著武林大會的臨近,客棧內的人特別多,閑著無聊又無處可去,喝茶聊天的,胡吃海喝的,甚至純粹就是來避雨的,黑壓壓的擠滿了人。
這裏的掌櫃是一個年約五十左右的留著八字須的男人,十指斷了盤根,隻餘七指,額頭上兩寸長的刀疤讓人看上去就像一條巨大的蜈蚣趴在那裏。
掌櫃的也非等閑之輩,年輕時混跡於江湖,動作迅雷不及掩耳,出手猶如閃電,好打抱不平,江湖上的朋友送給他一個外號俠客快刀手。隻是後來不知何故突然隱姓埋名退隱江湖。
見到一個骨瘦嶙峋的女孩僅穿著褻衣褻褲渾身濕噠噠的衝進來,尋常百姓一陣驚呼,自然也有輕描淡寫的瞥了一眼,繼續喝他的酒,訴說他的江湖事。掌櫃的先是一愣,然後下意識的抬頭遠眺,果然後麵有一個人氣勢洶洶的往這邊跑來。
心中憐憫,他彎下腰正要去扶,一位老婦人見狀立刻上前阻止,道“忘了右手怎麽斷指了麽?”
掌櫃的白了他一眼,沒好氣的說道““他人有難,怎能不救?”
老婦人歎了口氣,道“你好不容易退出江湖,又何必再趟這渾水呢?”
掌櫃的跺了跺腳,道“如果不救她,她就死定了!”
老婦人死命的拽住他的衣袖,極力的阻止著“如果你救她,我們就死定了!你難道忘了我們的兒子是怎麽死的麽?就是你好管閑事,我們才被人報複,兒子才被人殺死了。難道你忘了麽?”
老婦人的這番話顯然觸動了他那根最脆弱的神經,看著在地上驚恐萬狀的女孩,瞅瞅自己的右手,掌櫃的歎口氣,把伸出去的手慢慢的縮回來。
這時候,持刀人已經衝了進來,二話不說,劈頭蓋臉的就朝著女孩一頓拳打腳踢。一邊打,嘴裏一邊罵罵咧咧不停。
“我供你吃供你穿,每月給你銀子花,你居然在外麵偷漢子!你這個水性楊花的女人,為何如此不守婦道!今日看我打斷你的腿!”
女孩被打得遍體鱗傷,頭被死死的摁在地上,盡管如此,卻仍然咬緊牙關,非但不願討饒半聲,反而拚命的呼喊著救命。
“跟不跟我回去?還跑不跑了?”持刀人更加來火,拳腳想加,就差點把她剁成肉泥了。
原來這年輕婦人偷漢子,如此不守婦道,打死都活該!眾人議論紛紛,對著女孩指指點點,或嘲笑,或鄙視,甚至還有直接往女孩身上吐唾沫星子的。
“奴家並非是他娘子,他是壞人,害死了奴家的爹爹,還想占奴家為妻。諸位英雄好漢,救奴家一救,你們千萬不要相信他……”
不等她說完,一頓拳打腳踢如雨點般的再次落在了身上“你竟敢不守婦道,還如此大言不慚!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客棧裏,已經有江湖明眼人看出了門道。
持刀人名叫葉落,乃冷月派左護法。冷月派擅長使刀,其掌門人鄭一刀可是殺人越貨的主,因刀法招式詭異,又善用旁門左道功夫,連閻王爺見了都要退避三舍。
而這小娘子是農夫的女兒小玉,葉落狗仗人勢,打著鄭一刀的旗號,借著冷月派的威名胡作非為。
葉落心狠手辣,而鄭一刀出了名的暴躁脾氣,更是無人敢惹,死在他手裏的江湖豪傑多如牛毛,凡是他要的東西,無人敢不答應。
這時,坐在窗口吃酒的一人哈哈一笑,道“葉護法怎這般饑不擇食,上等貨色在那蓬萊客棧,比這丫頭美上何止千萬倍。”
說這話的不是別人,正是鄭一刀。見掌門發話,葉落也跟著打個哈哈,手起刀落,小玉驚叫一聲,但見碎布翻飛,眨眼間身上便被刀刮了個精光,露出一副皮包骨頭,眾人麵麵相覷,無一敢言。
葉落眯縫斜眼道“掌門所言極是,這哪裏是個女子,為明日武林大會,屬下隻是拿來練刀的而已。”
鄭一刀微微一笑,道“你可要小心些,據說那女子傷了中原五虎兩兄弟,魏劍在她手裏走不過一招。”
“掌門放心,我有的是手段!再厲害的女人,怎敵得過男人的一杆長槍?”說罷,葉落哈哈大笑,一搖一擺的往蓬萊客棧而去。
若論武功,葉落可與魏劍相提並論,魏劍不是對手,他自然也是那女子的手下敗將。但若說陰謀詭計,葉落有的是不為人恥的陰毒手段。
來到蓬萊客棧,一把彎刀往掌櫃的頭上一架,再配合眼珠子一瞪,掌櫃的就差屁滾尿流了,問什麽答什麽,當真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打聽到果然有一漂亮女子,葉落心思活泛起來,悄無聲息的來到廂房門口,聽到屋裏傳出水聲,心中一動,下意識的貓腰看去,這一看不得了,頓時讓他目瞪口呆。
但見廂房內,屏風後,煙霧繚繞,在房間的中央有著一個一人足的木桶,衣衫落地滿目清姒華麗,纖纖玉體,灼傷愚者心提。
一曼妙女子正在沐浴,溫液漫過凝脂肌膚浸沒在灑滿玫瑰花瓣的溫水中,墨色青絲輕輕搭在木桶外。
葉落眼前出現了一張俊俏的臉龐,隻是她秀美的娥眉淡淡的蹙著,在她細致的臉蛋上掃出淺淺的憂慮,卻因此讓她原本美得出奇的容貌更添了一份我見猶憐的心動。
葉落頓時心跳加速,幾次想要破門而入,但想到掌門說過的話,隻好硬生生的忍住。以他的武功,不足以十拿九穩,若要手到擒來,必須使點下三濫的手段。
他以紙卷成管狀,將一包粉末倒入管內,點燃,正要將這青煙嫋嫋送入房間,忽而一個花盆從天而降,“啪”的一聲響,重重的砸在他身旁。葉落被這突如其來嚇得一跳,手一抖,紙管落在地上。
“外麵何人?”
呂欣瑤一聲怒喝,嬌軀自浴桶中旋轉而起,伸手一抄,從小紅手中接過羅裳,隨之一裹。因有屏風遮擋,葉落並未看到多少春光,正要轉身逃跑,隻覺一道紅光撲麵而來,他下意識的躲避,可為時已晚。霎那間,他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捂眼,鮮血不停的從指縫中流淌出來。
“啊!我的眼睛……”
呂欣瑤瞥了一眼落在窗口的紙管,心中明白了七八分,不由惱羞成怒“偷窺女子沐浴,已觸犯我大宋律例,使用這等三教九流手段,罪加一等,判你斬立決。”
說罷,也未見她劍出鞘,隻覺一道劍光從劍鞘內竄出,葉落的身體還在地上打滾,頭已滾至角落。
殺了葉落,呂欣瑤衝著屋頂抱拳作揖道“多謝英雄舍命相告!能否現身一見?”
“好久不見,慕容嫣武藝精湛令人刮目相看,看來盟主之位非你莫屬了。”這個聲音從四麵八方傳來,顯然這是為了麻痹她,不讓她察覺到自己的藏身之處。
“妾身乃郡王之妻,盟主之位非我所願。英雄若有我丈夫半點消息,還請告知,不勝感激。”
“可是那何郡王?”
“正是。”
來人哈哈一笑,道“你殺了葉落,冷月派掌門鄭一刀必然尋你報仇,若能殺得了他,我再告知不遲,不過夫人最好快些,我想何郡王堅持不了幾天了。”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聲如蚊蟲鳴叫,顯然人已走遠。
呂欣瑤大吃一驚。這人非但對自己的底細摸得一清二楚,他還知道何來的下落。若是信他,大有被他牽著鼻子走之感,若是不信他,萬一所言非虛,那丈夫等於死在了自己手裏。
“姐姐,都已準備妥當了。”在她躊躇未決之時,小紅已經收拾好包袱,以往這個時候,一旦有風吹草動,姐姐必然會立即轉移。
呂欣瑤見她如此謹小慎微,忽而露齒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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