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敬業程度(一)
尹傑和Summer說的,大部分是她的心裡話。
遵循其他人的建議和自己想明白該怎麼做,從本質上就完全不一樣。跟著別人的建議走看起來似乎更輕鬆更直接更不會出錯,實際上卻在不知不覺間走了彎路。
原因很簡單:你的人生就是你一個人的舞台。無論有多少人曾在你的生命中出現過,他們都只可能是舞台幕布上出現的光影,此起彼伏。真正站在舞台上表演的有且只有你。在生活中,你或許能夠憑藉撒嬌、抱怨、轉嫁、撒潑、破壞.……等等特殊手段得到一些額外利益,但在人生的舞台上這一切都會被剝去虛幻的包裝,留下的只有最樸實最本質的——你的選擇。在這台貫徹你一生的舞台劇里,劇情走向會隨著你的每一個選擇而發生最根本的變化,直至終結。需要為這些變化及其後果負責的那個人,從頭到尾都只有你自己。
因此,不抓緊一切機會努力磨練掌控自己人生的能力,卻選擇尾隨他人、隨波逐流、人云亦云,不是浪費是什麼?搞砸了就能歸罪於其他人?別做夢了……這是你的人生,不會被虛假所蒙蔽的人生,最公平不過。
以為有能力瞞天過海的人,其實真正被蒙蔽的,永遠只有他自己。
也就是說,其他任何人,無論多麼親密,即使是你的父母,都只可能通過建議影響你的人生,.……因為做出選擇的是你,承擔結果的當然也只能是你。
尹傑沒有點破的是,這次Summer或許真的沒有意識到她會給寧氏或者LS產生不好的影響。但她的行為是不是會給尹傑帶來不利影響呢?這一點她真的沒能意識到嗎?她不過是決定了選擇自己,犧牲尹傑罷了。
為了眼瞅著「觸手可及」的前程,即使傷害自己的「導師」也顧不上了。這些尹傑能理解,但理解不等於原諒。
況且事後的Summer表現得何其無辜,就連向無辜受牽連的尹傑表示歉意都沒想到沒做到,這讓她非常寒心。
尹傑從未期待自己的幫扶能換回多少回報。然而,自己長期對這個女孩的百般呵護和重視提點換來的卻是背叛和棄如敝履,…… ……施恩不圖報是一回事,背叛和以怨報德是另一回事。.…… ……
在這種時候,Summer居然向她尋計問策?毫無一絲悔意或歉意,想當然地認定尹傑就會(該)幫忙?多麼自大的人才能做出這樣的事?
該不會真的把自己當作「家人」了吧?那種為她耗盡全力、無怨無悔的血肉至親的「家人」?家人.尹傑的嘴角勾起一絲諷笑。
她從酒店回到家中,何宇新又問到了Summer的來意。在她陳述了此事後,何宇新很小心地看了看她的臉色,問:
「老婆你居然不生氣?」
「我生的什麼氣呢?她犯蠢我也要跟著一起糊塗嗎?」尹傑吧唧一口親在胖兒子臉上,心情不錯地說:「現實會教會她如何做人。我幫扶她這麼長時間也算仁至義盡了。對了,前些天我還在寧昊然那兒保下了她。這算是已經全了我們之間的這點子緣分了。」
何宇新聽言也笑了起來:「老婆我覺得你真的和原來不一樣了。」看到妻子一雙妙目凝望過來,他裝出很煩惱的樣子說:
「要在以前,你一定會說『是不是我做錯什麼了?居然讓她有這樣的誤會』,又或者『我平時對她那麼好,這種態度態度是不是錯了?』」。
尹傑也笑了起來。確實,任督二脈打通后,她感覺自己確實不像以前那麼擰巴了。人生的精彩在於有無數的可能,她沒法子讓過去的自己改變做法,也永遠沒法子為將來的自己設定場景並規劃完美的應對態度。
「唯一不變的就是變化」,這句話說得可真好。
因此,最好的應對只能是成長。通過不斷解決難題積累經驗、提升自己、實現成長。盡量不懊悔過去,也不設想將來,讓保持成長的自己活在當下,面對必須應對的各種難題。這不就是「對外界不抱怨不苛責,對自己的提升永不設限」嗎?
寧昊然說:「一次不忠,百次不用。」這一點上,尹傑和寧昊然完全不一樣。
她始終認為,身為人類一定都會犯錯,更何況經驗欠缺的年輕人?只要處理得當,犯錯不失為一種特別有效的學習途徑。當然,前提是「處理得當」。
犯了錯誤以後認錯的態度非常重要。他人或許能夠選擇原諒,但原諒與否絕對不能由犯錯的人來確定。換言之,Summer這次的做法毫無疑問傷害了尹傑的感情。假如她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誠懇道歉,尹傑可以選擇原諒她,以後可能還會繼續幫扶她成長。但原諒與否是尹傑自己的選擇,而Summer不能夠想當然地以為尹傑「應該、必須」原諒她。
尹傑給Summer留下的糾錯時間不多了。如果Summer在這段時間內拿不出一個令她滿意的態度,.……尹傑以後面對Summer的態度將和寧昊然的決定保持一致。畢竟,就像她跟寧昊然說的理由一樣,現在合用的人太難找了,與其另找一個人來重新培訓,又不知道以後又會出現什麼問題,還不如留下Summer。既上手好用,還很清楚她的風險所在能夠提前防範。
尹傑想到不久前在《哈佛商業評論》上看到的一項《全球員工敬業度》的調查排名結果:
阿聯酋及印度等少數國家在調查中展現出了優於其他國家的員工敬業度(20-25%);
美國等一些西方國家的敬業度數據處於中上水平,約15%左右;
中國處於劣勢,員工敬業度只有5%。也就是說,每100個中國員工中只有5個人是敬業的。 ……
……
看到這個調查數據時,尹傑的心情是極度困惑的。她曾看到過太多勤勉的員工(包括她自己),因此很質疑這個數據的客觀性。
當然,調查后附的註釋中說:中國人口太多、各類經濟機構的數量也非常大,要在這麼龐大的經濟體中調查出這個比例已經不容易,再調查清楚數據后的準確原因只會更是困難,幾乎可以視作Impossible Mission,因此大家對數據存疑是合理的。
研究員們對於這個數字的解釋是,中國經濟迅猛發展中處於中產階級部分的白領或銀領們逐步對工作和收入有了更多期望,不再滿足於朝九晚五、一周六天的工作規則,這直接導致了員工的敬業度下滑。
聯想到最近鬧出的這一檔子事兒,尹傑現在覺得這種說法有一定道理。像Summer這樣的小白領,把國外的學習生活經歷當作了自己的一項了不起的技能,看不起國內老闆「土氣」的同時,自以為自己擁有這項「技能」就能夠鎮住這些老闆,也完全能夠勝任海外代表的工作了。殊不知國內的民營企業家們都是通過無數次艱難奮鬥才得到的輝煌,他們經歷過的爾虞我詐不知道多少,其商業上的洞察力和敏感度又豈是她這樣初出茅廬的菜鳥所能比擬?
此前Summer在閑聊留學生活時曾說起過那些富二代的紈絝、揮金如土,言語中既有不屑也隱藏著艷羨。或許在她心底里也存著比較的念頭,期待有朝一日能有機會與那些紈絝們一較高下。她不知道的是,那些富二代們即使揮霍父母的金錢也是有講究的。很多富有的家族在考察家中子弟時,「花錢的能力」本就是和「賺錢能力」一樣重要的考核項目。當然不排除一些暴發戶子弟是純粹的炫富紈絝,但畢竟還算少數。人性,是僅憑表面認知就能輕易判斷出來的嗎?
在家族遇到困難的時候,平日里享用家族資源的這些人將最早站出來承擔責任分擔義務。他們的職業、愛情,甚至連交友都必須符合家族的利益.…… ……
何宇新看她又陷入了沉思,連她懷裡的寶寶都瞪著滾圓的眼睛疑惑地盯著媽媽瞧。
他從尹傑懷裡接過寶寶放到嬰兒車裡去,問她:
「想什麼呢?這麼入迷?」
「我在想一個關於員工敬業度的問題。」她向他講述了這項調查。
何宇新思考了一下說:「我也看到過一個國際管理諮詢機構關於『敬業度』和『跳槽率』的調查。其中關於中國員工的部分我還記得,好像是說中國公司中約有1/3的員工隨時都在想著『另謀高就』。Florian原來也經常說,在中國要留住人才太不容易。」
「那項調查中有一個假設,年輕員工敬業度低,主要與其職場成熟度不足,尚處於適應階段有關。敬業度比較高的,通常都是在一個公司呆了5-10年,甚至10年以上的36-45歲階段的人,也就是那些逐步晉陞到高層的管理人員。這些人敬業水平相對較高。」何宇新接著說。
「老公,其實我一直在想,中國員工的敬業水平偏低是不是和這個社會的快節奏有關?節奏太快勢必引發浮躁!TH有好幾個人做了一輩子的秘書職務,例如Erdmann的秘書Maria,可她們的心態始終很平和。一份穩定的工作和穩定的薪金就能夠讓她們感覺相當滿足了。Maria當然知道Erdmann的生活品質更高,但她從來沒有想過取而代之,她也從不奢望不屬於她的榮耀和享樂。可為什麼在國內會有那麼多的人總是感覺不滿足呢?或者說,為什麼國內有那麼多人會對自己的能力產生誤判呢?」尹傑問。
她接著說:「就說你們聖達菲,Kevin為什麼要走?你的能力他不是不了解。只要不帶任何偏見,他肯定知道你的全局掌控能力遠勝於他。可在Florian把公司交到你手頭以後,他為什麼要走?為什麼就不知道滿足呢?」
「Kevin啊。」何宇新輕輕地嘆息著。尹傑休產假那段時間,Kevin終究是辭職了。現在兩家人的關係倒是比以前親密了不少,可何宇新還是寧願Kevin繼續留在聖達菲。
「Kevin就是想要一個當家作主的機會吧。」他嘆息道。「或許就是想嘗試一下,因為這是他自己心底里的願望。」
在Kevin臨走前,兩人選了朋友的酒吧包了場,一起放開來大醉了一場。Kevin說他要不試一次怎麼都不會甘心,何宇新則抓著他問要試多長時間?什麼時候才能回到聖達菲。
抱著並肩多年的同袍,兩個平日里光鮮亮麗的大男人毫無形象地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