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七章 突然一峰插南鬥
沈安雁對上男人旖旎的黑眸,昏暗的視線裏,男人的麵孔攏在一團朦朧裏,叫她看不清他的樣子,卻能夠清楚而深刻地感受到男人灼灼的目光,以及不加掩飾的侵略。
沈安雁哽了哽喉嚨,口幹舌燥地翕了翕唇,吞吞吐吐地喚了一聲,“叔父。”
未將言語,那沈祁淵便深沉吐納一息,“快睡罷,再不睡,真不用睡了。”
沈安雁咂出他話中深意,心頭一緊,倒真沒再說話。
隨著二人的沉寂,萬籟俱靜,隻聽得風簌簌之音,橐橐步聲。
沈安雁聽著聽著便睡了過去,等翌日睜眼,床邊已沒了人,她覆手觸了觸,皆是冰涼,想是走了很久。
這樣想著,沈安雁不禁惆悵起來,正適霜華進來,見她皺得似包子的小臉,笑道:“姐兒,昨晚沒睡得安穩?”
沈安雁翣了翣眼,嗡噥一聲,“隻是覺得叔父這般辛苦,我還叫他苦累。”
霜華從她口中聽到‘叔父’並未訝然,想是從別人口中聽到一些細枝末節,是而當即不過將銅盆擱置架上,遂而一笑,“將軍這等身份,身係護佑國家的大職,自然是不會輕鬆,更況,奴婢瞧將軍照顧姐兒,那是甘之如飴,姐兒莫要多想。”
沈安雁嗯了一聲,再不多言,由著霜華伺候了洗漱,換了藥便兀自喝了粥。
因她一時無事,霜華二人並未在帳中隨侍,而是去了外頭,要麽漿洗沈安雁貼身衣物,要麽便是去照顧著沈安雁將喝的湯藥。
沈安雁百無聊賴,便又睡了一覺,聽到一聲輕微的呼喚,“三姑娘。”
沈安雁方才極不情願地睜眼,迷滂滂地盯著帳簾道:“何事?”
那人便撩了簾子進來,沈安雁定睛了眸子去看,見是個中等身量,麵容普通的男子,隻見他走到屏風,眉眼未抬,徑直垂首跪拜,“三姑娘,將軍正在議事,微臣不便打擾,遂而隻能來叨擾三姑娘。”
沈安雁懶懶地抬頭,將那人輪廓描了大概,才問:“何事?”複問了一句,“你是哪個番的,叫甚名?”
那人倒是無甚波瀾,十分平靜地道:“屬下是二番的,叫張治。”
隨後才道:“是有關那刺配女子之事。”
刺配女子。
沈安雁愣了愣,這才想起沈安吢,自醒來之後她倒是還未問過此事,更何況叔父在忙,她也不願意將自己這等的私事再勞煩叨擾他,索性就沒提。
此刻張治問起,沈安雁到起了一絲好奇之心,便問:“那人怎得了?”
張治依然沒有抬頭,垂首回道:“屬下遵從將軍所囑,叫那人每日過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今日卻不想那人竟想咬舌自盡,雖被屬下攔住,但到底身體虛弱,此刻正在昏迷之中,是而屬下想問,是否將大夫叫去看一看?”
雖說沈安吢刺了自己,但沈安雁因記不得從前事,即便沈安吢說道她與自己關係惡劣,但沈安雁對她終是沒有太多的恨意,是而當即便道:“既然叔父並未將她立刻處死,便讓她活著。”
張治道是,便又問:“還有那王氏母子,三姑娘打算如何處置?”
沈安雁愣了愣,手不禁攥著被衾,“如今這二人如何了?”
張治倒也沒有停頓,隻說:“同那刺配女子處境差不多,隻是叫人拔了舌頭,說不出話來罷了。”
沈安雁一驚,“被拔了舌頭?”
張治點了點頭,又想起二人隔得甚遠,怕是沈安雁瞧不見,遂而應了一聲‘是’,又道:“將軍道說這二人一個亂嚼舌根,一個汙言穢語,隻怕是髒了眾人的耳朵,又怕叫三姑娘聽見沒了心情,是而直接拔了舌頭。”
沈安雁料想沈祁淵是怕那王氏母子說出什麽詬訾她的話,心頭不禁一暖,嘴角更揚了起來,又想起這時笑怕是不好,連忙斂了神情,肅著一張臉冷聲道:“將軍可說如何處置?”
張治道說:“沒有,將軍近日忙著戰事,無暇管理這些。”
聽他說起這個,沈安雁心頭動了動,不禁問:“如今戰事如何,可是吃緊。”
這話引得張治沉默。
陡然寂靜叫沈安雁心頭盤旋,急急問:“怎得了?可是有難處?”
張治遂而一歎,“三姑娘久閉營帳,兩耳不聞窗外事,自然是不曉得,如今並非戰事吃緊,而是內憂外患?”
“怎如此說?”
張治便道:“本來那大月氏就是驍勇善戰之輩,作戰之時更是無所顧忌,這本就令人吃力,但前日裏一向供應不斷的軍糧卻是停了……”
沈安雁心頭一驚,想起前日裏沈祁淵那烏青的眼廓,不由問:“怎會停了?是被人道中阻截?”
“並非是敵軍阻攔,”張治的聲音在帳中顯得嗡噥噥的,卻如驚雷炸響在沈安雁的耳畔,“是京城那邊下的旨意,好像是道將軍若不將三姑娘送回,便不再供糧。”
沈安雁瞠目結舌,隔了好一陣兒才道:“豈不是荒唐?聖上貴為天子,豈能做出如此不顧民眾之事?”
張治聽到此話,聲音頗為涼薄,“三姑娘不覺得,此事若將軍不首肯,最終被民怨積憤的是將軍?”
沈安雁怔了怔,想說此話甚為荒唐,可一時之間竟找不出言辭來反駁,遂而惹得一室寂靜。
而那張治倒也不願意再說此事下去,便行叩拜,道:“屬下既有了三姑娘的意思,便下去給那刺配女子尋大夫。”
言訖,便要退下。
沈安雁叫住了他,一雙眼灼灼望著張治,仿佛想將他周身盡數燃燒般,“如今軍糧儲量可能抵用幾天?”
張治默了默,似是頗為艱難地道:“若無戰事,應是能撐個把月,若是遭逢戰事,隻怕撐不了七天。”
長長的寂靜,隻聽得沈安雁歎息了一聲,“我曉得了,你先退下罷。”
張治作禮應是,踅身而出。
沈安雁那雙憂寂的眼神怔怔看著張治撩了幕簾往天光之處而去,像是深湖一樣倒映著張治身影,倏爾閉上了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