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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五十二章 艱難苦恨繁霜鬢

  如此帳中隻剩昏睡的沈安雁與尚是清醒的沈祁淵。


  但沈祁淵寧願此刻躺在床上的是自己。


  這樣也不必嚐受膏火自煎的痛楚。


  沈祁淵哽了哽喉嚨,垂首正好見那張比箋紙還要縞素的臉,一顆心驟然緊旋。


  仿佛又置於前世的苦痛之中,眼睜睜的看著三姑娘倒在他的麵上,親生體悟心神上的疼痛原來是可以憑空捏造出一支長矛,堅決而利落地貫穿他的胸口,將他釘在絕望的柱上。


  他攥緊她,指尖傳來的觸感還是溫的,一並將他的眼眶也溫熱起來。


  “是我不好,我總說護著你,想著這一世與你輕鬆快樂的生活,卻總是叫你苦痛。”


  他說著,覺得有東西在沉甸甸地壓在眼眶裏,將傾未傾,他連忙仰頭,看向黑咕隆咚的帳頂,聲音就這麽自頂上悵惘地發出。


  “我不該如此,總是以為這樣是對你最好的,卻總是適得其反。”


  他哽了哽,又去看她的臉,像是落進陷阱的小獸,脆弱而無助。


  沈祁淵突覺胸腔梗著氣泡般,呼吸皆是疼痛,唯有強忍著難受,“你醒醒,看看我,你還沒重新喜歡上我。”


  他落寞地垂下眼,看著那雙瑩白如玉的手,有些遲疑,又有些貪戀地觸上去。


  柔軟而玲瓏的小手帶著神奇的魔力將他空洞的心填補了完全。


  他有些竊竊的,像是得到甜頭的小孩,不覺起誓,“不知我的話對你來說還算不算數,但我絕不會再令你受到傷害,至於傷你之人,我亦要她加倍奉還。”


  他的話擲地有聲,簾外腳步趵趵響起,他沉下眼,斂住不舍的情緒,連頭都未回,“何事?”


  夏侯思見沈祁淵猶如雕塑枯坐於床,心內交雜,“將軍,犯事之人該當如何處理?”


  久久未聽答話,隻聞窸窣之聲,待夏侯思抬頭,卻見他已放下懷中人兒,並替其掖衾,動作如此小心翼翼,仿佛是在觸碰稀世珍寶。


  等待回過神來,沈祁淵已轉換冷然麵孔,睥睨他道:“我自個兒處理,你替我看好三姑娘。”


  夏侯思心中雖是納罕沈祁淵為何不守至床邊,靜待三姑娘蘇醒,但嘴上卻隻道:“末將明白。”


  此音匝地,便覺暖風拂過麵頰,兵甲相撞的沉沉聲響漸漸作遠,再也聽不見。


  至於帳外,沈祁淵駐足原地,欣欣草原,疾疾有聲的風,拂在他深然的麵目上。


  沈祁淵朝那天光不能及的帳內望了一眼,負著的手不禁緊握,然後一步一步往羈所而去。


  因在圍場,刑室不比京城,設置都較為簡陋,不過用幹草架了個的棚子,備上幾類刑具便是了。


  但如此已然足矣。


  沈祁淵踏進前換了一身細葛布的素衫,腳蹬一雙鹿皮油靴,但依然被血水淋漓了滿鞋。


  或許早已經曆種種,見證數多酷刑,所以沈祁淵的臉上沒有什麽變色,可架子上的沈安吢卻變完了樣子,渾身鞭痕。


  巨大的疼痛使得沈安吢既是撩起眼簾也艱辛萬分。


  但即便如此,她還是忍著劇痛,眺望凝視著沈祁淵,虛弱地喚了一聲,“叔父……”


  聲音細弱蚊蠅,若換作旁人早已內心糾結,亦有垂憐之意,但沈祁淵無甚動念,隻默然乜著她,“你傷了她。”


  此話引得沈安吢低笑,身子亦劇烈顫動,直將淚水從眼眶裏抖落出來,混雜著頰畔血痕,宛如流淌血淚。


  “她一介失恃幼女,卻霸占嫡女之位,獨享父親之愛,又強奪我心之所愛,我為何不能傷她,莫說傷她,我更期盼著她死。”


  末尾一字,被她咬牙切齒地說出來,全然不見往日冷靜自持端莊模樣。


  沈祁淵點了點頭,也沒說話,隻是踅身看向案上的刑具,上麵所列不多,小鈍刀、鞭子、釘子板……


  沈安吢注意到他的視線,臉上帶著解脫的笑意,“若我最後死去,是由叔父親手相送,我心滿意足。”


  伴著這話,沈祁淵已拿起一個鐵鉤,歪頭而問:“真是如此?”


  沈安吢不置可否,沈祁淵卻已吩咐著另外兩個將士抱住旁邊一個血肉模糊之人。


  沈祁淵吹了一下那細薄的刀刃,踅到那人身後,微涼的指尖抵著後脖頸劃開那緊裹著的衣裳,露出那名男子寬闊的背。


  肌膚觸及微涼的空氣不可抑製的顫栗。


  男子本是渾渾噩噩狀態,被如此一弄慌忙道:“你做什麽?”


  沈祁淵沒理他,隻朝沈安吢解釋道:“此人乃是我軍營帳中叛敵通奸之人。”


  說著,沈祁淵便用那小刀在脖子處劃了一刀,裂出白生生脊椎柱的,當機立斷將鐵鉤勾上去。


  抱著男子的那個班直猛地將他往地上扽。


  隻聽得聲嘶力竭地尖嘯,一根血沽淋當的脊梁就甩在沈安吢眼前,將她臉龐直嚇得煞白,竟抑製不住顫抖起來。


  沈祁淵望向沈安吢,俊逸的臉龐猶帶鮮血,“如此,你還甘願?”


  沈安吢見他右握鐵鉤,左拿利刃,琉璃一樣的眼珠子在看著自己時掠起淡漠的光,仿佛冰棱直插入她的肺腑,令她揪痛,並掀起淒異的笑,“我甘願。”


  他的眼底掠起驚濤,眉睫卻漫不經心地輕挑,“但你可知,天不遂人願,我亦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他的語氣淡淡,仿佛在訴說著家常。


  但卻令沈安吢暴動起來,那些血淚亦因此飛濺,若落英般飛散在沈祁淵的素衣上。


  淺淺的,像舒雨輕濺的泥點子,是恁天水如何衝刷也洗不透的緇塵。


  沈祁淵望著,嗤了一聲,“你做了太多惡事,如今該你自嚐惡果之時。”


  沈安吢肝膽俱顫,哭嚎著,“叔父既不願親手了結我,為何過來?就是為見我如此慘狀?還是沈安雁叫你過來,讓你如此……”


  “三姑娘現在還昏睡不醒。”


  沈祁淵打斷她,方才還淡漠的眼猶如積聚怒濤,不斷翻湧在沈安吢眼前,令沈安吢如此嫉妒,如此憎惡,“為什麽,我也替你擋了箭,我也替你想其所想,憂其所憂,為什麽你不願意回頭看我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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