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漸行漸迷令人憂
沈安雁拿不準他陡然放緩語氣的緣由,隻應道是。
而謝崇軒卻是篤悠悠的溫聲道:“我們今日過來隻是聽聞老太太過身,前來垂悼,可不能為了招待我們而略了老太太的祭奠。”
這話輕飄飄的卻重重落在謝崇逸耳朵裏,他覷了一眼謝崇軒,嘴角抿出一絲不耐,但也沒說什麽,隻是道:“五弟這話說得甚是。”
旋即轉過頭,看向沈安雁,“還請三姑娘帶路罷。”
這話撂下,眾人默然劈出一條寬闊的路,直達祭酒之處。
金黃的靴履紛至遝上,沈安雁站在一旁,隔著幾尺的距離茫茫然看著他們潑酒告念。
因為有王爺在場,眾人不敢再生事,靜默地拜禮之後,天已亮透,沈安雁便令鐃鈸嗩呐齊齊奏響,伴著哭聲,將老太太入了殮。
棺蓋合上的一瞬,仿佛將她和老太太隔絕在生死的兩岸,從前那些喜悅幸福的片段都化作細碎的冰渣子紮得沈安雁不能呼吸。
卞娘悄悄扶著她,小聲督告:“姐兒,可不能太傷心,之後大殮,入土都有得勞累,萬莫在此時傷心懷了身子。”
沈安雁本以為自己表現得足夠淡然,卻不曾想,她的悲傷是肉眼可見的。
謝澤蘊見她此狀不由上前安慰:“三姑娘,顧念自身才是。”
沈安雁點了點頭,便是這當下就有下人來找,是問老太太入殮的事宜。
沈安雁隻好怠慢王爺他們,去了喪棚打點事宜,稍稍忙活過來,一早上沒用膳,早就前胸貼著後背。
輕玲眼瞧著,送來了粳米粥。
沈安雁草草喝了一口,便看到穿著蟒紋的謝崇逸朝自己悠悠走了過來,她連忙納福,“二王爺。”
謝崇逸提著袍角進來喪棚,模樣依然倨傲,不過在看向她是盛著一絲絲的柔和,“本王聽聞你去皇上那裏求了一道旨,就想著全權打理老太太的喪事?”
沈安雁低頭應是,心裏卻想起沈祁淵來,他如今貴為靖王,可在麵對她時依然沒有以本王自稱,這大抵是她的特權,讓兩人不至於疏離。
如此一想,沈安雁卻發現自己連日操累這些,已甚久沒去管事處問及沈祁淵的書信。
也不知他如今怎樣了?
前線戰事是否吃緊?
謝崇逸看著她陡然落寞的雙眼,以為是觸及她的愁腸,遂轉道:“這回的事,辛苦你了。”
辛苦嗎?
其實並不辛苦。
隻是心頭累罷了。
沈安雁望著窗外蕭蕭落木,陽光從鏤空的枝幹透進來,偌大的一束束攜著無數細微的金塵,遊弋在她的眼前。
輕玲從鏤雕梅花仙鹿的槅扇踅進身來,打了個拱,“姐兒,王爺他們都走了,隻剩下一些賓客還在府內和大姑娘顧姨娘說著話。”
沈安雁神色不動,隻是端起六合同春茶,微微一抿,“隨她們去。”
輕玲不懂,為何姐兒任由著他們言語詆毀,難道就不怕他們真的霸占了沈侯府的當家之位。
那到時候姐兒怎麽辦?
沈安雁像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雙眸在陽光下瀲灩著芒,“沈媒娘呢?”
輕玲聽到她如此問,將門窗闔上,才方小聲回道:“聽姐兒的吩咐一直關在柴房,沒讓她餓死,喂過幾個饅頭,不過中途大爺手下的人來過幾次,雖被奴婢擋去了,但一直關著到底不是個辦法。”
最主要的是關著又能如何?
該傳出去的,還是任由著沈安吢那張嘴皆傳了出去。
輕玲急得如同熱鍋的螞蟻,偏生沈安雁冷靜得厲害,輕輕嗯了一聲,隻吩咐她看緊沈媒娘便讓她退下。
如此終於隻剩沈安雁一人。
四周寂靜,寬闊的南麵廂房掛著湘妃色的綃紗,隨著一排洞開的檻窗泄進來的風,翩翩飛揚,仿佛冥府地獄陰戚戚的感覺。
容止進來時瞧見沈安雁斜憑榻上,身姿像是一枝梅花,散發著慵懶又挺拔的麗色,而她的那張臉慘白無比,一雙眸在靜謐的室內悄然睜開。
“容止?”
容止有些恍神,差點被她這麽一聲呼喚踏錯了步。
沒有人應答,沈安雁動了動眼,望向那廊上縱深之處,昏暗而模糊的盡頭仿佛一張獸口,吞吐出一身甾衣的容止。
沈安雁又喚了一聲,“容止。”
容止走近她,帶著一陣風拂過她的麵頰,“三姑娘,你準備怎麽做呢?”
沈安雁白瓷一般的手垂在地上,在空中晃晃蕩蕩出浮萍的姿態,她望著手尖處,因微乜著,是以濃密的睫毛頃然覆蓋住她眼底的光芒,隻露出一星半點,在光柱裏耀出駭人的冷意。
“你那邊可有毒藥?”
容止拿不住她的意思,害怕她想自戕,隻問:“你要這個作何?”
沈安雁聽出他語氣的擔心,嘴角輕輕挑起,又旋即落下,“沈媒娘那般八麵玲瓏的人,就算我的名聲敗壞殆盡,但我不過說了幾句話罷了,你覺得她會為此與我作對,說出那樣的話?”
容止明白了她的意思,“可你要毒藥,豈不害死了她,叫真相永遠石沉大海?”
沈安雁抬起眸,眸光在空中劃過優雅的弧度,“所以我需要兩顆藥,一顆令人疼痛卻不致死,一顆令人立即暴斃。”
“你想怎麽她?”
容止問的是沈媒娘。
金燦燦的光被沈安雁擋住了大半,罩的屋內一霎黯然下來,她的聲音也仿佛在此時陰沉無比,“她當時與我祖母所受的,我自然加倍奉還。”
沈安雁那張柔和嬌媚的臉在這一瞬變得猙獰,可並不讓人覺得難看,隻會感同身受一般的戚然。
沈安雁望向容止,眼眶裏蓄著淚殼,卻懸而未落,“我需要你幫我,假扮叔父,恐嚇沈媒娘,吞了不會致死的毒藥,讓她害怕,讓她招供,到底是誰指使的她。”
默然半晌,容止隻是將懷中的信物抻出來,“這是王爺寫給你的信,還有……另外的,則是我聽你安排所尋到的給老太太看病的那大夫,那倒賣香燭的地方。”
沈安雁囁嚅著,“多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