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章 禦書房內共私語
午後溫暖的光從簾動的縫隙處透了進來,照射在沈安雁玉琢的肌膚上耀出晶瑩光澤,可是她的眉心是攏緊的。
卞娘看著不禁握住她,“姐兒,放寬心。”
沈安雁感受著從卞娘手裏渡過來的熱氣,惘惘望著青蓋頂,“我想不出來聖上叫我進宮作何?”
卞娘其實心裏也忐忑茫然,可若是她亦如此,隻怕會令沈安雁更為焦灼,於是隻是將手緊了緊,“或許是為王爺的事罷。”
這話讓沈安雁心頭驟然緊旋,“叔父?如何為叔父?莫不成叔父在行至路途遭遇了危險?”
她的驚慌失措驟然如同燭火被宮人的一道如風的吆喝吹滅。
沈安雁抬起簾子,紅漆的木門上列有九橫九縱金門釘,有兩道人影分別佇立,他們穿著甲胄,一人佩劍上前,說了幾句,便踅身叩響獸麵錫環。
蒼龍門大而沉重,開闔之時碾壓得門臼發出痛苦聲叫,然後便見深深甬道聳立兩旁,直把天斬成一小片的雲翳。
宮人撩起車簾,朝內露出涎臉的笑容,“三姑娘,皇宮到了,後麵不得乘車,所以勞煩三姑娘以步代勞了。”
沈安雁輕握卞娘,麵上卻是淡然和緩的笑意,“勞煩公公帶路。”
之後迢迢複行,不知過了幾道宮門,路遇多少妃嬪,等沈安雁再抬眼時便是到了禦書房,餘光掠過四開叉的袍子,下擺橫幅是八寶立水。
沈安雁不敢再往上看,連忙泥首,“臣女拜見聖上。”
皇帝坐在書案的那頭,執著龍紋杯,隨著手腕轉過,便可見天光之下官窯所製白瓷胎質透出的晶瑩。
皇帝側目,從筆架的縫隙看到那俯首叩拜的女子,她穿著寶相纏枝花紋,紫褐色的衣領露出白若凝脂的脖頸,纖弱的身軀有些架不住這等貴重的衣服,頗有一種小孩穿大人衣服的感覺。
“起來罷。”
皇帝執著朱砂筆在奏章上批勾,驀然開口,隨即撂了朱砂筆,將折子甩在一旁。
在旁恭默侍立的薛公公連忙屏息收攏了折子,裝進紫檀盒子中,再將其捧至螺鈿小櫃落鎖,便退到了方才的書架旁筆直而立。
皇帝倚著金錢蟒的靠墊,靜聞窗前鳥啼鶯囀,衝著一旁持拂塵的薛公公道:“上茶來。”
沈安雁莫名惶恐,一為上茶,二為言談將耗的時辰。
皇帝看著那雙烏濃且澄澈的雙眸,指著一邊的紅檀木扶椅,“坐罷。”
沈安雁誠惶誠恐地坐下,祥雲紋的軟氈仿佛布滿了針刺紮人得厲害。
茶很快被端來,蒸騰著霧氣,將她的麵容也撲得滿是汗意,可她不敢動,隻屏息聽著正堂裏冰鎮融化掉落在瓷缸裏的清脆聲。
皇帝看著不遠處垂首的人,視線不禁落到屋頂上的富貴花開的刻印上,沉吟道:“可知今日朕為何叫你?”
他的聲音低沉徐緩,是一貫上位者的姿態。
沈安雁不由去瞅了一眼,聖人雖已過知天命年歲,可頭發烏黑濃密,如畫的眉眼,將一身龍袍穿得更顯龍章鳳質,五官精致卻毫無女態,頗有一種遙遙若高山之獨立,巍峨如玉山之將崩的氣概。
有那麽一忽兒的錯覺,沈安雁仿佛看見沈祁淵。
隻是那麽一忽兒,沈安雁立馬垂下頭,緊接著搖頭,“臣女不知。”
皇帝將她的怯懦看在眼裏,興味少了一半,隻暗忖他那在在外漂泊無依的幼兒,是如何愛上的這等女子?
這般想著,皇帝的嗓音淡漠起來,“那你可知,靖王向朕求了一道婚旨,是為他凱旋之後回來迎娶你所用?”
沈安雁窒了窒,聞著悠悠傳來的龍涎香微末頷首,“臣女省得。”
大抵是這般一問一答令皇帝厭煩,他振袖而起,木椅劃著青石磚發出濃重聲響,像是某人的長喟。
“靖王的身份想必他皆告知了你,朕不再贅述,你們倆也算是門當戶對,對他也有裨益,太子一倒,東宮位子懸殊,是需要有人添補空缺,而前朝大臣紛紛進諫,要朕晉封五王爺為太子。”
皇帝頓了一下,看著南牆條桌上的鎏金香爐升騰的嫋嫋煙縷,雙眸眯萋乜向沈安雁。
“而對於靖王,頗多存疑,隻道不得外姓作王,稱‘上違孝道,下近危殆’。”
沈安雁的眉眼緊蹙,烏濃的眸子顯露凜凜光芒,“聖上,靖王殿下護國有功,且如今征戰外虜,如此作為,隻怕會令其寒心。”
皇帝那雙精銳的眸子轉過來,見沈安雁麵孔滿盛擔心,眸光不由一動,嘴角瀲灩開來,“朕亦如此作想,所以駁回了這些奏章,並將帶頭之人罰俸三月,如此倒鮮有人再言。”
既是如此,便不是什麽事,又何必與她說?
沈安雁摸不透聖人的心思,兀自抓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便聽得皇帝又言:“不過這不過是一時罷了,靖王殿下如今炙手可熱,該當是眾人巴結吹捧對象,為何會成為眾人針對,你可有想過?”
這句話像是凜冽的寒風吹得沈安雁麵色僵硬。
是她太矜持於麵見天恩,是以忘記了深思方才聖人所言。
叔父才護國有功,更甚是聖人救命恩人,這些人如何敢進諫如此惱怒聖心之言?
豈不是有人攛掇?
而又是何人攛掇?
叔父與他們又結如何仇怨?
沈安雁心裏百轉千回,灼光打在她的背上,讓她的心口如同窩在一團火中讓人難以忍耐。
她抬起眼,看向迎著天光的皇帝,“臣女不敢妄言。”
皇帝的臉在琉璃窗下神情斑斕,嘴角卻十足地向上輕挑,“朕準你過言無忌諱。”
沈安雁微闔眼睛,翕出的縫透出針尖一樣的光芒,“大臣不敢如此詆毀有功之臣,身後必定有人攛掇,而靖王殿下手無兵權,不可是與殿前司等人有仇怨,且朝中上書皆指親王之位,隻怕是……親王……”
言雖盡然,意猶未盡。
皇帝望著她,她的目光殷殷如月皎潔流轉,不由負手,輾轉幾步,橐橐之聲響徹在殿內,仿佛一聲一聲的鼓敲在沈安雁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