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八章 杯弓蛇影求寄托
沈安雁越聽著,眉間越是緊蹙,她沉著臉喝然,“叔父為人如何,你們便是聽信旁人?那若是旁人說我是那等趨炎附勢的小人,你們也會信嗎?”
卞娘窒了窒,“姐兒.……”
沈安雁打斷她,“卞娘,你經事多年,應該比我更為明白,謠言不可輕信,何況還是這等不知出處的?再則,叔父平日如何待我,你們也都看見了,如果就憑一二言論否定他從前種種,豈不令人寒心?”
卞娘默然下來。
沈安雁瞥過一邊的輕玲,“你呢?”
輕玲的身子在漆黑的夜裏仿佛輕顫了一下,她垂著頭,看不見神色,隻聽著聲音不似從前鏗鏘。
“奴婢隻是替姐兒擔心罷了,王爺,他畢竟還未向老太太談及此事,就怕有變故,從前就是談論了親事,不也是擱置了這般久?”
是的,誰又能知曉按部就班和猝不及防哪個先來呢?
卞娘她們不過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罷了。
沈安雁深吸一口氣,望著小小的耳房,一盞燭火孤零零地燒灼著,幽暗的光將她影子撲在牆上,描摹出一團影影綽綽的輪廓。
沈安雁枯坐頃刻,定下神,慢慢轉過了眼,望著卞娘二人的黑黢黢的頭頂,終於說道:“叔父他不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話幹巴巴的,很沒有說服力。
可卞娘和輕玲沒有再說話。
她們心裏明白自家姐兒對王爺的感情,隻是,再如火如荼的感情,也需要名正言順,在真正嫁為人婦之前,越矩隻會影響姑娘家的名分。
沈安雁明白卞娘的意思,可她更相信沈祁淵。
漫漫紅塵,兩世為人,權欲私心醞造的風雲和氣象,像是一座寬大的囚牢,將她困頓其中,讓她將遠誌封存。
唯有沈祁淵,他用他的深情澆灌,用他的赤城蓄養,讓她可以靜下心來,看一枚葉子無聲飄落,看彩蝶棲息在花蕊,看一炷香漸漸焚燒殆盡,品出人生的豐盈飽滿。
讓她刪繁就簡,棄假留真,舍恨存愛。
沈安雁整了整衣衫,在光暈裏晃動著她蝶翅般的睫毛,“伺候我洗漱罷。”
等到翌日,大夫過來換了藥,叮囑著若是瘙癢便忍一忍,不可去撓,除此之外,便可幹一些輕巧不甚靈活的事了。
沈安雁便翻來了賬本,一一比對著賬目。
雖說近日沒有放多大心思在其上,但早先便排除了商鋪懶惰異己之人,是以,沒了沈安雁的看顧,商鋪小半月來並無其他異常。
隻是沈侯府的開支,又平添了好大一筆金銀支出。
下人說是老太太那邊要的,是為了籌人尋求道長。
沈安雁聽完之後沉思了許久。
老太太先是經曆父親過身,後來遭遇家中煩心事,自己又被人劫擄,連番的波折打擊著老太太,讓她不得不在信仰上找一些寄托。
想到這裏,沈安雁頗為自責。
老太太年紀大了,很多事情看得清明,也不願往外多說,明明心裏苦得厲害,卻隻道自己還好。
而她,成日裏忙著旁的事,對老太太也少了些關心,才以至於老太太轉念投靠佛祖菩薩。
下人見沈安雁靠在梨花木交椅上,臉色深沉,忐忑地問:“姐兒,可是要告訴管事處的,少點這些的支出?”
沈安雁搖了搖頭,“都是些身外物罷了,老人家愛這些,那就由她怎麽高興怎麽來,再則你叮囑替老太太跑腿的下人把事情幹妥當點,若是幹得好,到時便有的賞。”
下人連忙應了,循著敞開的槅扇匆匆退下。
沈安雁看著下人走進光霧裏,影子晃晃蕩蕩地招搖在廊柱上,像是湖麵上的波光粼粼,一溜煙的功夫便消失殆盡。
這麽會兒子的功夫,沈安雁便想了明白,換了一件碧綠色的湖綢百褶裙,借著探病的緣由去了含清院。
彼時的方老太太正誋坐在祠堂前的蒲團上,對著煙熏火燎後的菩薩觀音默默禱告,聽到沈安雁過來,她連忙攙扶著王嬤嬤起身。
剛剛站穩,方老太太便見到沈安雁遠遠站在廡廊下,天光投了她滿懷,將她的臉頰呈現出淺淡的粉,襯得膚如凝脂,氣質出塵。
方老太太隻覺得她這孫女像是一朵嬌花似的,怎麽看怎麽都好看。
隻可惜.……這
老太太心裏嗟歎著,那廂沈安雁提著裙裾上了台階,嬌媚的五官展露出明豔的笑,“祖母,可好些了?”
方老太太點頭,“都是老毛病罷了,倒是你,手上可好些?”
沈安雁將手像攤煎餅似的擺在老太太麵前,“都是些小傷,這些時日生養著,便隻剩些痂,等痂落了,便好全了。”
方老太太聽她說得輕鬆,麵上卻流露出心疼,連忙讓她坐在靠陰涼的地方,一邊絮絮叨叨起來,“可不能馬虎,你看著好像是傷得輕,但畢竟破了皮,女子最在乎的不就是著相貌,破了相日後該如何好說親?”
沈安雁認真聽著,連連道省得。
說話期間,王嬤嬤端來了茶水,是時下的蓮子並著幹花蜜餞所泡,入口並不微苦,反倒有些微的甘甜。
“可是好喝?”
沈安雁放下茶盞,饒有意味地細咂一番,道:“祖母這兒的吃食向來是頂好,隻有我饞嘴的份兒,何曾有過嫌棄?”
方老太太笑她油腔滑調,眼睛卻是笑眯成了縫,還讓王嬤嬤不間斷地上一些瓜果點心。
沈安雁來前已經吃過一碗桂圓蓮子粥,所以吃了幾口桂花糕,便不再吃了,隻一邊喝著茶,一邊同老太太說著趣。
等到天光稍斜,日影攜著花影遊進池塘,便到了晌午。
沈安雁幹脆陪著老太太用了午膳。
期間有下人捧著佛經貼文進來,老太太令人供奉在祠堂台前,隨後又有小廝捧著畫卷進來,等待展開,乃是一尊觀音畫像。
沈安雁隔著圓桌翹首,之間畫中觀音白衣披身,頸繞瓔珞,寶相莊嚴慈悲,脂凝白玉的手端放著定窯白瓷瓶,長身頎麗在蓮花座上,眉目低垂,仿佛靜觀著蓮座之下水中映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