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覆巢之下無完卵(下)
放肆兩字還未在口中成形,那金屬擦著布料劃破空氣之聲刺耳傳來,帶著濤濤步伐震踏在謝崇明的心口上。
“太子殿下,皇宮走水,宮內如今鬧得是人喧馬嘶,還請您出麵主持大局。”
謝崇明驚惶未定,望著那被一箭擊斃的班直,默默吞咽了口水,複望向那墨色步兵統領,虯髯大漢,胡子飛揚起讓人懼怕的氣勢。
但謝崇明識得他,更識得他腰上的‘禁’字令牌,他心中的怒火壓下了那一抹的疑慮,隻問:“崔統領,本宮不是叫你死守皇宮,以謹亂賊闖入?”
崔統領被責,麵不露怯,更坦坦而談,“太子殿下, 宮內走水。”
聽著最後四字被崔曲咬得死死,謝崇明氣極,大拍書案,“宮內走水固然重要,但有皇後坐鎮,作何怕的?而你們卻在此時要節褻瀆職責,若是叫那些叛賊鑽了空子.……”
他像是被人擎住脖子,硬生生扼斷了後話。
崔曲抬頭看他,見他瞳孔在霎時間收縮,右手舉起輕微地顫抖,“宮內何處走水?”
崔曲如實稟告,“回太子殿下的話,是東宮。”
東宮。
這二字仿佛有著巨大的力量將謝崇明的冷靜自持皆摧毀得粉碎,麵龐仿佛隴上了一層灰敗的陰翳。
謝崇明又是吞咽了口水,複問:“皇後呢?”
其實他沒必要問,在這件事始,便能說明皇後不在,或是無法在。
謝崇明猛然吸一口氣,還未料理清事情的來龍去脈,便從案上走下,眼中卻獨獨鎖著那一方的火焰,“走,擺駕回宮。”
一語未畢,又一言啟,“沈將軍有謀逆之嫌,將他緝拿。”
一向沉著臉的崔曲此時眉梢微微揚了一二,隨即應是。
等到一眾人進了宮,陣陣尖叫聲浪,此起彼伏,伴著洶洶火勢,似饕餮般將人吞滅。
謝崇明腳步頹軟,趔趄後退,被一隻手扶著才堪堪穩住身形。
那扶著的人從身後傳來沉穩厚重的音,“太子殿下可還好?”
謝崇明心下茫然唯訥訥點頭,倏然麵色怫變,回首卻見那本是束縛著的沈祁淵孑然一身,而貴霜則被人綁住四肢口舌。
“你……你們。”
一係列的造勢讓謝崇明腦子趨成了漿糊,越攪便越是混亂。
沈祁淵嗤笑,那被火光映得如炬的眸緊迫著謝崇明,“太子殿下,沈某早就同你說了,可你非要一意孤行地篤定,那殿下至於今日此境地便怪不得旁人,隻能怪自己作繭自縛。”
其聲幽幽,似魑魅魍魎的索命,叫謝崇明背脊發涼。
見謝崇明駐足不語,崔曲不介意地解釋,“方才東宮走水,竄出一道可疑人跡,行走慌張,微臣恐他是縱火之人,便勒令將其逮捕,等到擒獲,觀其容貌,未曾料想竟是那被人劫擄的林淮生。”
謝崇明大抵是儲君,雖經厲諸多陡轉,此時也終究平穩下了心態,暗想如今聖上病榻,禁軍雖暫為聽他調遣,但崔曲為人迂腐,隻聽聖上口諭。
故沈祁淵以此作為漏洞,將適才聖上所傳緝拿林淮生一事做為頂要之事,以崔曲為首的眾禁軍這才轉舵投向了沈祁淵。
並且在東宮擒獲了要犯,再如何,他這個做太子都有不少嫌疑,是以才叫人看著禁軍與沈祁淵有劃為一黨之嫌。
謝崇明如此作想,心中也坦然下來,不似方才慌張,而是將眉豎立,顰起上位者之尊,“既是如此,那可得將人拿入殿前司嚴刑拷問,將暗中協助林某之人一並擒獲。”
崔曲目光灼灼地看著謝崇明,“太子殿下無須擔憂,此賊通奸叛國,還能潛逃至宮中,微臣定料還有餘黨殘留宮內,所以將人暫拘靖安司,等其候審。”
崔曲的目光叫謝崇明看得心內悚然,但累日的代政讓他脫口而出,“何必勞煩靖安司,聽本宮吩咐,將其拿入殿前司,讓指揮使審問他便是了。”
東宮那麵火勢欲烈,躥出的火舌在空中舞出猙獰的模樣,嚇得眾人扯著嗓子,尖叫聲刺破蒼穹,雷劈似地在謝崇明心中重重烙下印記。
而比這尖叫聲更令謝崇明駭然的是沈祁淵那殊無笑意的臉,在這樣火光中,在謝崇明的雙目裏,逐漸扭曲成惡鬼的模樣。
沈祁淵摸著兩頰,問:“太子殿下,微臣的臉有何不妥?”
謝崇明搖首,將心中的忐忑蕪亂滌蕩得一幹二淨,爾後才望向不動如山的崔曲,喝道:“愣著作甚,還不快循著本宮的話將那賊子擒入殿前司?”
甲胄之中,露出崔曲那樸實無華,卻堅定厚沉的眼睛,“太子殿下為何如此大動幹戈?非得去殿前司審問?又為何點名讓殿前司指揮扣押?”
未等謝崇明再言,崔曲額上青筋驟起,瞠目道:“是否林淮生劫擄一事有關太子,有關殿前司指揮?”
崔曲這話是問句,語氣卻分外篤定,在這樣風火繚亂的夜裏,似一把石錘重重打在謝崇明的胸口。
被人戳中實情的謝崇明不愧反怒,忿然道:“崔曲,本宮諒你是禁軍統領,所以由你出言不遜,可是詆毀儲君之責,乃殺頭的大罪,你可懂得?莫要被人牽著鼻子,成了那提線木偶!”
最後一句,他說得內涵,可是在場眾人皆聽得分明。
沈祁淵喟然一聲,瞥向那被人擎著的貴霜,那雙目此時灰敗得厲害,再不如初見時,在戰場廝殺的明豔動人。
他不禁有些遺憾,遺憾曾經被他認作的棋逢對手在京城這樣的大染缸裏竟然默默沒了形。
隻是這麽一瞬,他收回了目光,堅定地望向那不遠處的宮殿樓宇,遂沉聲道:“太子殿下,你之前不也交過微臣一句話嗎?何必負隅頑抗。太子殿下既為儲君,自然比微臣更懂禁軍與靖安司的辦事,向來不拖泥帶水。”
見謝崇明目光閃爍,沈祁淵又道:“林淮生已全招了,太子殿下,束手就擒罷。”
“胡言亂語!”
謝崇明拂袖反駁,“林淮生招了關乎本宮何事?”
“太子殿下。”
崔曲沉沉呼喚,乘著風中捎進謝崇明的耳朵裏,像是歎息聲,“皇上有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