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形單影隻望相護
沈安雁這樣棄如敝履的想著,心裏轉至憂傷起來,傷磋傷磋地瞥過目,正好撞見沈祁淵一瞬不瞬地盯著自己。
她心裏漏了半拍,忙埋了頭盯著自己腳上那雙乳煙緞攢珠繡鞋,然後就聽到橐橐步聲伴著爽朗的笑由遠及近。
沈安雁抬頭。
貴霜卷裹著濃濃的脂粉味,金玉相撞地款款而來。
她那披帛上的金線被日頭一照,濯濯直反射出耀眼的光,將貴霜本就明麗的五官襯得更為濃豔了幾分。
但見貴霜頰上抿出兩個深深的梨渦,朝方老太太盈盈道:“我倒是該死,來得遲了些,祝老太太增富增壽增富貴,添光添彩添吉祥。”
隨著貴霜祝壽,旁人依次起身朝貴霜納福,並跟隨著也祝了一遍壽詞。
一時氣氛高漲,衝得日頭較方才都灼烈了些。
沈安雁暗想著,或許貴霜入了門便就是這副景象吧。
她出生大月氏,所受教禮都是隨心而至,性情也較旁人恣意瀟灑許多。
沈侯府自沈侯爺過身,一向處在水深火熱裏,府上的人雖也笑著,但並不甚開懷。
有了貴霜在,或許沈侯府的也能多一些歡樂。
這不,貴霜依言坐在了沈祁淵旁,八麵玲瓏談笑風生,將這一桌都逗得合不攏嘴。
那方才還圍著沈安雁說話的孫明珠也被貴霜牽去了心神,天真爛漫的眼睛爭著的盡是驚奇。
沈祁淵也隨著貴霜一話展顏,目光柔和得叫沈安雁心裏一痛,遙想著,或許日後,他們成了親,有了小孩,便似與這孫明珠齊集一堂的天倫之樂罷。
而她,儼然遊離在外,是無根漂泊的孤魂遊鬼。
沈安雁頹然歎息,她最厭惡現下的自己,分明是自己抉擇的路,卻滿腹的不甘和牢騷,十五六歲的麵孔長了一張哭天搶地的怨婦的嘴,成天嘮著自身不幸得沒完。
她難受著,聽著貴霜合不攏嘴的頑笑頭皮生疼。
時不時有婢女仆婦捧著彩碟,喜氣盎然地走來,各個昂著頭,生怕旁人看不見臉上的喜樂。
貴霜自然瞧見沈安雁的心不在焉,嘴角抿出耐人尋味的弧度,“沈三姑娘今個兒話倒是少了許多,莫不是這連日的布置勞累了心神?”
眾人抱著閑人看大戲的心態將視線調轉至沈安雁的身上。
沈安雁規避著這些事,卻並不代表她怕,遂她撩起眼簾,直視貴霜,“老太太七十大壽馬虎不得。”
寥寥幾句,足以四兩撥千斤。
貴霜眼神微暗,手指扣著青果,轉瞬笑了起來,“這點倒要和你好好學學,不然日後嫁進來,什麽都不會可不就叫人看了笑話。”
這話便有股子炫耀的意思。
沈祁淵斂目看了沈安雁一眼,才皺著眉輕嗬貴霜,“這些事你說出來作甚,叫人聽著怪笑話。”
貴霜眉梢飛舞著,臉上得意更張揚,嘴角卻含著齒羞怯的嬌嗔,“我不大懂得這些,日後你多教教我。”
沈安雁覺得刺眼,不知是貴霜那臉上明晃晃的笑容,還是頭頂的日頭,隻叫人倍感焦灼。
她抬手遮眉,趔趄著起身,“這時辰了,也不知廚子那邊準備得如何了,我去看看。”
沈安雁對著老太太說,可眼睛卻看著沈祁淵,見他不溫不火地端坐著,仿佛什麽事都未發生。
沈安雁心驟然緊縮,隻道什麽都變了。
從前的沈祁淵半分委屈都不會叫她受的。
可這些怨誰呢?
怨上天,還是怨自己?
她渾渾噩噩,忙不迭地離去,用匆亂的步伐隱匿狼狽。
走到之前成福於高台上與沈安雁指的那處回廊,沈安雁才方方停下了腳步。
納涼的一旁被人圍了籬笆,種上了參差的花。
那些花便繽紛的綻放著,簇擁著,把籬笆擠得密密麻麻,支出零碎的花瓣枝丫在外頭,隨風輕蕩。
沈安雁分花拂柳,挑著濃蔭的地方坐下。
下人怕沈安雁著烈日中暑,便從井裏撈了湃好的瓜切給她吃。
沈安雁哪裏有這些胃口,但看著紅彤彤果肉覺得不吃怪浪費的,便招呼輕玲紅淺吃起來。
輕玲紅淺都是下人,平素甚少吃這些,但凡吃也不過捧著瓜皮大快朵頤。
今朝像書香門第的那些閨女,用銀匙挑碼好成塊的倒是頭一次,兩人不禁覺得新鮮有趣。
但看著沈安雁斜簽著身子憑靠在石桌上,目光散漫,輕玲紅淺便不敢太縱著性子,隻小口吞咽著。
沈安雁並未將輕玲的動作放在心上,隻顧望著那飛揚的柳絮,飄零的花瓣兀自出神。
紅淺見她麵上憂愁積蓄著越累越多,怕她不堪重負,便道:“姐兒,您要不嚐嚐這瓜,好吃著呢。”
沈安雁沒什麽胃口,但不忍拂了紅淺的意,便拿了銀匙挖了一勺。
汁水在舌尖迸濺滑過味蕾碰撞出甘甜的味道,沁透心扉的涼爽如飛流直下的瀑布一躍而進心坎,撫平了她內心的煩躁。
沈安雁忍不住又吃了一塊,鼻尖沁出了汗,她拿出錦帕掖了掖,一來二去,她倒忘了那些煩心事。
隻不經意抬頭時,那爬滿藤蔓的回廊下有一團黑影,披著樹叢的漏光緩緩而至。
沈安雁一瞬間以為是沈祁淵,心頭砰砰跳動著,仔細一看,卻是一張儒雅秀氣到極致的陌生臉龐,衣著也不是沈祁淵穿的那件。
沈安雁垂下眸,手心淋漓方才驚慌時出的汗,冰冷,像是她墜到深淵處的心。
那人走進,陰柔的麵孔堆砌出虛假的笑意,“沈三姑娘,拉著個驢臉,看見林某倒讓林某以為是看見了仇敵般。”
沈安雁不喜歡和不熟的人說話,如今她心下遭亂著,便更不願了,遂呐呐示笑回了不淺不濃的話,隻想打發林某走。
可林某站在籬笆邊,拂著衣衽上的殘花喈磋,“遠處見著草木茵茵,隻覺得滿院盎然,透著勃勃生機,但走進細看,這生的下麵掩藏著死,就像人生沉浮,得失皆難測。”
可不是,就如她的重生,她得到了前世渴望的,卻失去了前世擁有的。
沈安雁隔著深紅淺綠望他,語氣和柔了幾分,“林公子此話聽著倒像是愛惜花的主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