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八章 鬼祟人做鬼祟事
他的語氣略有凝滯,隻叫她想起往日種種,或是纏綿糾葛,或是綿綿情意。
那是她冬夜裏能如炭火取暖的存在,令她深思其往,無法自拔。
可她亦清醒地知道,她不能再一意孤行,隨心所欲。
因方才沈祁淵與容止的談話,她一字不落地都聽見了。
事情正如她所想發展,不可控製著。
她心下一陣澀然,隻覺得任何人任何事都如同密密匝匝地蛛網,千絲萬縷的將他們纏繞著,直將他們裹成毫無相幹的兩團,方才罷休。
沈安雁垂下眸子,擤著鼻子道:“是我越矩了,我不應私找叔父您的。”
她的語調那麽哀戚,似乎是將斷的琴弦,禁不住外界的觸碰。
沈祁淵看著她纖細的身子,在散漫的櫊影下一挫一挫的,仿佛被人戳到了痛處,在不自禁的顫抖。
他想反駁,嘴唇微微張開,“我向陛下言明,可是並無轉圜……”
他一語未必,那廂的沈安雁卻是戚然一笑。
“叔父尚可不必同我說這些,我們不過是叔侄關係罷了,從前雖被祖母令行婚配,但到底未成,如今叔父又得如此婚約,我們便再做回從前那般樣子便是了。”
從前那般樣子?
從前哪般樣子?
沈祁淵臉色僵冷下來,他以為他們互通了心意,再不會有這等的誤會,沒成想,轉來轉去,依然回到了原地。
他和她還是隔著叔侄的稱呼。
她對他依然遠引深淺。
他氣急了,從杌子上起身,
但沈安雁卻垂著頭,奪門而出。
輕玲卞娘麵麵相覷,朝著沈祁淵行了一禮,慌忙跟上,一直奔到月亮門處,才隨著沈安雁緩步下來。
輕玲看著沈安雁神情不對,安撫著她,“姐兒,二老爺方才……”
沈安雁張著瀲灩的眼睛,猶如湖麵上的粼粼波光蕩向壁上爬花,隻道:“以後莫要提他了,總歸是叔侄。”
輕玲一怔,好半晌才反應過來。
她家姑娘這是準備放棄了?
沈安雁食指繞青絲,看著遠處的鳥兒振翅高飛,收回了視線,“但我平素也注意著,到底是沈侯府嫡女。”
卞娘這才落了心。
但聽得一聲窸窣聲,沈安雁轉眸去瞧,見到又一青灰白肚皮兒的鳥兒衝天,撞得館下懸掛燈籠顛顛晃晃。
卞娘和輕玲不覺有異。
沈安雁卻攏起眉頭,朝她二人使了一記眼色,遂緩緩朝著鳥驚之處悄悄走去。
輕玲好奇著,貓著身子去瞧。
這不瞧,一瞧,便是一個穿著織錦緞裙的丫鬟,頭上一抹朱釵,在昱日灼灼其華。
可見她姿勢,卻是拱肩塌腰,一副避貓鼠的模樣。
沈安雁一眼便識出這丫鬟乃是沈方睿身旁醉柳。
原因無二,僅是沈侯府家規反是下人者皆著粗麻,或是處至一等近奴,方可著錦衣。
隻是,便是再是如何一等近奴,也不得配飾珠釵,能如此打扮的,便隻有沈方睿那通房的丫鬟,醉柳了。
隻是,醉柳此番作為到底為何?
沈安雁心中疑竇叢生,聯想今日沈方睿出門一事,攏緊的眉頭更是一沉,默然便跟了上去,隻想瞧瞧這沈方睿打著何等的算盤!
沈安雁從未跟隨過人,但好在醉柳頗為緊張,竟是絲毫未察身後有人,隻兩手兜著包袱往市衢走去。
卞娘見此情景,不由竊竊私語,“姐兒,這醉柳私販沈侯府財物還是作何,竟這般鬼祟作態?”
沈安雁眼睛不瞬地盯著醉柳,搖頭道:“醉柳是家奴,平素雖同大爺荒嬉於戲,但並未欠旁人什麽巨債,何至於做這等子斷絕後路之事?”
她們猜思著,不過幾語,便隨著那醉柳拐過幾道彎,來到了西街。
豁然開朗的街景,讓沈安雁更是緊眺著醉柳走進一題有‘飾衣鋪’金字紅匾的紅木門裏。
這個商鋪,是沈安雁母親留給她的。
做的是綢緞生意。
因東家為人實誠,量體裁衣時,多將剩餘布料轉贈與做衣裳的人,並時不時還自己做些小香囊、香包之類的小玩意兒。
這使得這家店鋪熟客不少。
沈安雁眼見著,冷哂一下,暗道倒是同她料想得一般。
等那醉柳進去,自己找了個避人的角落站好,垂耳悉聽起來。
那醉柳拿著包裹進去,氣勢卻一下子變了,從先前的唯唯諾諾變成了盛氣淩人的刁奴模樣,眼角眉梢都透露著令人厭惡的居高臨下。
東家不識她,隻是見她衣著光鮮,便也隻當是貴人,笑臉迎了出來。
“這位姑娘,請問您這有何貴事?是想買綢緞還是想做衣裳?”
醉柳輕蔑乜他,“少同我整這些花把式!”
說著,嗬斥隨她扔來的包袱像石子般砸在眾人耳目裏:“瞅瞅這裏的物什,你們便是這般做生意的?”
東家還從未遭過這般架勢,礙於她是客人,也隻能忍下,笑臉相逢,將包裹拆開,看裏麵幾件羅裙。
裙子上有著明顯的髒汙和破洞,綢緞是上好的綢緞,下麵還裹著一個用綢緞所做的香囊,想來是這裏做的。
東家嘴角依舊上揚著,眼睛卻如日頭下高懸發亮的虎頭斬,閃著銳利的光。
東家從商經年,到底是見多識廣,不過幾句交鋒便清楚了醉柳此番的目的。
不過東家畢竟是做生意的,最重視信譽和待客之道,故而還是好聲好氣地招待著醉柳,“這位客官,您有什麽不滿,請言明,若是我們有不足之處,我們一定謹記著改。”
醉柳隻為找事,也不管他態度如何,隻縱著氣勢,從鼻腔裏迸出一聲冷哼,“我今兒就是過來砸您這天繡坊的招牌!”
醉柳一言畢,便叉著腰,朝四處叫喊起來。
“你自己看看你們做的衣服!大夥,你們便也過來看看!都說這東家厚道,我看未必吧!別的不說,你看看這塊料子,我家小姐選的明明是上好的月紗錦段,可你送過來的卻是蘇杭的錦緞!”
說著,她又刻意翻出衣裳的破洞:“其實差不了兩個錢,若是衣服好,我家了解也就當做是與你們的慈善,不予追究了,可你們瞧瞧!你們這麽大個鋪子,竟連我家小姐的衣裳尺寸都量錯了!”
醉柳跟鬧街一樣,低聲道:“不怕諸位笑話,我家小姐有些富貴姿態,小時候沒什麽,如今年歲大了,到底要嫁人的,這人靠衣裳馬靠鞍,故而才花了大價錢來這裏做衣裳!”
沒想到,那醉柳卻是個伶牙俐齒的,不過三五句話便將一個醜姑娘到了歲數卻無人相看,想著打扮打扮,卻不料衣裳在當日被撐破,讓好容易相看來的婚事黃了。
不僅如此,此事被媒婆宣揚,竟還險些將了家中老人氣病。
“這全都是因著他們為這衣裳好看,全然不顧我家姑娘,才做下的冤孽,我可憐的姑娘啊!大伯嬸嬸,你們來評評理,這事讓人氣是不氣!”
醉柳說得真情實感,哭得轟轟烈烈,隻差沒有以頭搶地。
“真是奸商!”人群裏不知有誰罵了一句,旁邊人聞言都忍不住點頭。
這時就聽見旁邊那醉柳更加起勁,添油加醋的說著,一副不砸了招牌不罷休的架勢。
沈安雁了然一歎,“原他們想的是這個法子。”
卞娘怔了怔,“姐兒不去進去看看?奴婢記得這鋪子是你名下的。”
聽聞這話,沈安雁卻是搖頭:“既然人家敲了鑼,起了戲,我們過去豈不是擾了人的興致,且他們如此,不過是強弩之末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