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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花流水終有盡

  是夜,天潑墨般傾倒下來,風攜碎雪灌堂而入,吹破鏤雕梅花的格柵,將屋內的燭火驚得花枝亂顫。


  沈安雁倚在床上,神情木然地看著長驅直入的雪花或搭在紗簾、或落入炭盆,投下一大片陰翳轉瞬不見,就如同她的容顏,驚鴻照影的一瞥,便縱然而逝。


  不過,她還是美的。


  較年少時分的水嫩紅潤,她如今的麵龐因被時間磋磨緣故多了些勝雪的白,可這更襯得她五官秀美,也多了些從前未有的弱不勝衣的清麗。


  “真真晦氣。”


  一身雪緞襴裙的萬夢凡挽著金線纏絲的花帛馨馨然地走進,略刻薄的五官上掩不掉的是那絲絲縷縷的嫌棄。


  沈安雁眼睛都未抬,神情僵冷得好似一根木頭。


  見她沒有反應,萬夢凡隻覺得拳頭打在棉花上更是生氣,不由地將拈蘭花指的手輕輕放在鼻下,嗤道:“你這般死樣難不成是想博得老爺垂憐?我勸你趁早死心,老爺因公務出差,早不在府上。”


  話末了,格柵傳來篤篤的敲門聲,“萬姨娘,這院子裏的下人都被小的支走了,一時半會的,那些狗腿子是不會回來的,您且盡可放心。”


  萬夢凡那張陰翳遍布的臉上才微微霽了,隔了扇門又叮囑道:“幹的不錯,但你得仔細著,這事不得透露半點風聲,不若小心你的狗命!”


  “是是是,小的謹聽姨娘的話,保證一個字也不會泄露。”


  見下人如此識時務,萬夢凡頗為滿意,令他退下,待落了門閂,才踅身去看那躺在麒麟祥雲紅木床上的沈安雁。


  垂下來的綃紗覆在她白皙如玉的麵龐上,恍惚之間耀出盈盈般的光澤,仿若那嬌豔的海棠,妖嬈而多姿。


  正是這般的容貌,將老爺迷得七倒八倒,竟一並冷落了自己。


  想到這裏,萬夢凡眸色森冷,從妝奩裏挑出一柄鋒利的金剪,“我也不拐彎抹角說些旁的,今個兒過來就是想施你一個痛快法子,你如今也是個下不了蛋的母雞,再活著也是白受罪,還不如早登極樂。”


  這話終於使得沈安雁動了眼,可見她微微眨眼,沙啞道:“我的孩子呢?”


  聲音微弱如蠅,隱隱有氣血虧損的跡象。


  這是她在方才小產之後的緣故。


  因她丈夫林淮生欲為他身邊犯案的一位四品大臣開罪,但被靖王打斷了好事,這才使她去當說客。


  靖王自小待她親厚,沈安雁不願為難他。


  況且,林淮生剛剛才杖斃了自小看她長大的卞乳娘,內心對他正是怨恨夾雜時候,自然就拒絕了要求。


  林淮生最恨的便是別人違背自己的意思,仕途上又一直受阻,故而將一通氣憤盡撒在了沈安雁身上,這才使得沈安雁才僅僅七月的身子,便早早地小產了。


  折騰了大半晌,孩子還是夭折了。


  沈安雁也因此虧空了身子,再無身孕可言。


  林淮生雖自覺愧疚,但是礙於麵子,隻讓萬夢凡照顧好夫人,便借著公事,丟下昏迷不醒的沈安雁匆匆走了。


  萬夢凡得了林淮生的令,便有了可趁之機。


  待到林淮生走了半日光景,萬夢凡才安安心心的命自己心腹將沈安雁院子的人一並支走,然後將門關起來,就等著製造沈安雁含恨自盡的假象。


  萬夢凡看看沈安雁臉上淌過的淚,嘴角銜笑,“那個勞什子啊,我將它扔後山喂狼了。”


  心口像是被利刃深深刺穿,沈安雁那似花脆弱的麵容閃過驚人的恨意,“喂狼?他是我的孩子,你怎麽可以把他喂狼?”


  萬夢凡不以為意地用手指繞著發,“扔了就扔了唄,你又能拿我如何?”


  沈安雁不可抑製的攥緊拳頭,整個身體在被子裏顫抖得厲害,心想自己為何就認定了林淮生那樣的男人?

  生性多疑還脾氣暴躁,動輒非打即罵,可是她還一直期盼著,他終有一日能夠回省過來,可是這樣的癡夢,終究是隨著卞娘的死頃刻碎了。


  剩下的不過是對他的厭惡,要不是這個孩兒支撐著,隻怕她早就去死了。


  可是現在

  她恨!


  好恨!


  萬夢凡見她麵色沉痛,心裏樂顛了似的,於是更添一把油道:“也罷,見你將死,憐你死不瞑目,以致走到閻王爺跟前,聽聞真相失了禮數,故告訴你一個秘密。”


  說著,萬夢凡湊近了沈安雁,抓著她的頭發,臉對臉地道:“沈侯爺,也就是你的父親,並非蠻夷細作所害。”


  她輕飄飄地說話,像扔垃圾般將沈安雁甩回床上。


  沈安雁卻瘋狂地撲了上去,“你說什麽?是誰害的我父親?是誰?”


  萬夢凡被她搡地連退了幾步,似未料到氣竭至此的人竟還能爆發如此驚人的力氣勢,不過這樣也能證明自己目的達到。


  萬夢凡掩去眸中的驚懼,隻笑得花枝亂顫,俯視看她,“想知道是誰,你自個兒去陰曹地府求問地藏菩薩罷,或許他會憐憫你告與了你也說不定!”


  “為什麽?”沈安雁淚水漣漣,猩紅雙目地看她,“我不曾戕害你,更不曾擠兌你,凡是與你皆侭讓為主,你為何要如斯恨我!”


  “為什麽恨你?”


  萬夢凡狠毒的目光掃了沈安雁周身,最終定睛在沈安雁那雙剪水秋眸上,嘖嘖道:“真是好一具媚人身軀,傾城容顏,便是終日流連酒色的老爺也成了你的裙下之臣,從前你未來時,老爺偷腥累了偶爾還能想起我,和我親熱親熱,可自你來了,老爺何曾正眼看過我?想起過我?你問我為何恨你,你說是為什麽?”


  僅僅如此?


  沈安雁仿佛聽到一個天大的滑稽,低低笑了起來,苦澀的笑容隱隱有意思孤狠蔓延至嘴角,“既如此,那一起上路吧,陪我那屍骨未寒的兒。”


  萬夢凡還未反應過來,就看到沈安雁抬起絕然的麵龐,豁然起身,寒光在脖子上閃過。


  飛濺的鮮血灑了一室。


  萬夢凡瞪大了眼,捂著自己的脖子,不可置信地看著沈安雁,隻是片刻,便有氣血湧上來,止不住的嘔了一身的血。


  她想抓住沈安雁,可是疼痛使得她終是軟到在地上,如同缺水的魚,在地上不斷的喘著氣。


  沈安雁冷眼看著一切,如綢的青絲像扇子般‘嘩’地散開,她赤腳走過,被萬夢凡抓住腳脖。


  因而如此,那玉般的足踝染上刺目的鮮血,隨著萬夢凡雙手的攀升,那鮮血如同梅花般漸次綻放在沈安雁的裙裾上,驚心又妖冶。


  靖王沈祁淵進來時正見到此般情景,隻覺得心口抽痛。


  “安雁”


  聲音輕柔地,好似怕什麽斷了似的。


  沈安雁聽到聲兒回頭,見到清風俊朗的沈祁淵,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跌進染血的袍子,一霎不見。


  “叔父。”


  沈祁淵自幼從戎,早見慣了刀光劍影,屍橫遍野,可是僅僅這麽零丁的血竟讓他差點穩不住身子,“安雁,沒事的,我來了,他們不敢傷你,你且放下剪子。”


  若是以往,她定會聽他的話。


  可是她唯一的念想沒了,她的生魂也跟著去了,自然沒有再留人世的可能。


  再則,她殺了人,憑叔父對她的私心,定是會忤逆尊上以求全於她。


  她不願讓他在私情和律法中為難。


  不願聽旁人說他半點不是。


  於是,沈安雁搖搖頭,悲涼的雙目滾出熱淚,下一瞬,便毅然決然的抓著剪子刺向自己。


  “不!”


  沈祁淵顫抖驚懼的聲音劃破夜空,驚飛棲息樹梢的鳥兒。


  沈安雁隻覺得又一雙大手拖住自己殘敗的身軀,她對上那雙手的主人,看到了向來穩重自持的沈祁淵滿目的驚慌。


  不禁然間潸然落淚,她方方開口,喉嚨湧出鮮血嗆得她嘔出一大口來。


  “沒事的,沒事的,我帶你去看大夫。”


  沈祁淵一邊說著,一邊幫她止血,可是那把剪刀徑直刺中心髒要害,再沒回天的可能。


  沈安雁卻是輕輕拉了他衣襟,艱難地說出最後一句話,“父親並非細作所害原原”


  之後再無力可言,沈安雁便將臉龐貼在沈祁淵的胸膛,聽著那沉穩有力的心跳,生前過往皆如走馬觀燈,漸次翻來,最終隨著自己的閉眼,消失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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