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五章 出山(上)
李鹿不信什麽輪回之說,積陰德這種事更是無稽之談,但出身決定命運,他對此深信不疑。
這不是什麽迷信,而是不同階層的人所擁有的資源、人脈,都是天壤之別,不往大裏說,也不說別人,單說李鹿自己的成長曆程,脫產讀書就是少了一個主要勞動力,單這一點就是普通農家無法接受的,除了書本費之外,還要跟同學交際,在文人圈子裏要讓人高看兩眼還要有個有名頭的老師,所以還要走訪名師。原來科舉還要花一筆路費,官家廢科舉十幾年了,不過現在升學也要考試,而且去縣學府學讀書還要花錢解決住宿問題……
後世所謂“窮文富武”,前提是清中後期歐洲先進造紙術和印刷術的傳入極大降低了書本價格,至少在現在這個年代,讀書還不是窮人玩得起的。
趙樞倒是對他畫過大餅,別院印刷作坊的活字印刷也頗有成效,不過要是推廣開來少說也要以十年計。
所以說命運風水讀書三條路都走不通,老實敦厚的孔方去幫李鹿洗碗積陰德。
“還有一件事我差點漏了,小妹,你罵朱勔就罷了,怎麽還把蔡太師和涇國公罵進去了?”
“他們蛇鼠一窩蒙蔽聖聽,難道還有好東西不成?”
“他們……嗯,你說的對。”
給孔小妹理清楚朝中大人們的為人太難了,甚至李鹿自己也不了解,確切地說連趙樞都不熟悉。
人都不隻有一副麵孔的,忠臣也許不是孝子,而酷吏可能會是慈父,麵對侵略者奴顏婢膝的奴才,或許在自家天子麵前就是個名垂青史的強項令,這都是說不準的。
所以說他們在趙樞麵前的形象跟在官家麵前、在朝臣麵前、在自己家人麵前是完全不同的,他不能憑借單方麵的印象就給他們下定論。
比如朱勔此人,在東南儼然是個土皇帝,從兩浙路到開封這一路上天怒人怨,但趙樞和他卻頗有交情,每次朱勔進京二人都要一起吃一頓。
再比如高俅,托《水滸傳》的福他在後世的民間一直是奸臣的形象,但趙樞對他的了解隻是一個平庸的老好人,不過確實是個寵臣,官家送他去西軍鍍金,雖然除了蹴鞠外沒什麽才能,也混上了個閑職,實際上是個可有可無的小人物。
所以趙樞很少跟人討論他對朝中重臣的看法,一來避嫌,二來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那李鹿就更不清楚了。
胡亂編些東西糊弄孔小妹自然容易,不過反正李鹿和蔡京童貫又不沾親帶故的,何必幫他們說話呢?
所以就隨她罵吧。
孔小妹和蔡京童貫畢竟無冤無仇的,也沒在這個問題上糾結。
這是在梁山上最後的晚餐了,雖說梁山上條件很差,吃住都比不得東京,沒有坊市,沒有青樓,而且也沒有美酒,但畢竟住了半個多月,李鹿對梁山……
一點感情都沒有。
都說了那麽多缺點了,還有什麽好感,李鹿又不是瓊瑤劇的男主角,哪有那麽矯情?
他從上山第一天就像離開這個破地方,這個想法一直沒變過,但背後的打算卻是一直在變。
一開始他隻是個弱小可憐又無助(劃掉)殺了幾個綁匪的人質,所想隻不過是逃命而已。
後來孔方替他隱瞞了殺人的事,而他這個書生在山上也頗受尊敬,他也慢慢了解了山上眾人的身世,動了收為己用的念頭,並跟趙樞策劃了到目前為止的行動,並且還算順利。
現在想來那時的想法是有些幼稚的,他是把這些人跟學校的那些孩子等同看待,認為隻要稍加教化便是可用之人。但殘酷的現實擺在麵前,這群山賊不隻不識字,而且學東西極慢,直到現在還有半數人不能分辨左右。而且陋習極多,就像他對宋江所說那樣,都是些窮苦人,沒見過錢一切都好說,一旦見到山外的花花世界,恐怕就會難以約束。
不說他們這些山賊了,便是自古以來的官軍對百姓也難有不擾民的,劉備不屠城就被稱讚了一千多年。
所以隨著在山上的時間越來越長,李鹿也有些糾結自己的計劃究竟是對是錯,當初不僅隻顧著借梁山起事來讓京城看清京東路軍備之廢弛,然後順道拐出海去日本。也沒有算漏了一條,梁山盜不隻會對抗官府,同時還會騷擾百姓,雖然他已經盡量提前約束。
當日謀劃時他提出這個疑慮,趙樞不以為然,梁山一共就二百來個人,連個大點的村子都要繞著走,能翻起什麽浪花?再說如果連二百來個人的軍紀都處理不好,那幹脆老老實實回學校教書吧。
很顯然趙樞和李鹿一樣犯了教條主義的錯誤,他也把梁山盜當作別院的學生來看待了,忽略了這是一群生理意義上的文盲的事實。
而顯然無論是趙樞還是李鹿都沒有辦法在短時間內對他們完成掃盲運動。
這也就意味著很多對於二人是常識的事情,在梁山眾人眼中很難理解,他們甚至連最樸素的善惡觀都不具備,隻認可所謂的“兄弟義氣”,也就是聽大哥的。
不過這是把雙刃劍,不好管理的同時,也意味著李鹿隻要忽悠住宋江一人就夠了,而且宋江的見識並不比普通頭領更高,從這個角度來看這些麻煩反倒成了優點。
至少到現在還是順利的。李鹿剛上山時就得到了宋江的重視,畢竟對於一個造反團夥來說,一個有見識的文人是很有必要的,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但文盲造反三百年也成不了。之前的智囊一直由吳用那個半吊子擔任,幹的也都是打家劫舍雞鳴狗盜的小買賣。李鹿來後第一筆生意就是把縣衙燒了,這對梁山來說是了不得的大手筆,所以他聲望迅速提升,接過了吳用的大部分工作,到現在宋江對他說不上言聽計從,但他的建議宋江都會認真思考合計。盡管他已經盡量低調,但還是隱隱已經有取代吳用的勢頭。
吳用對此好像沒有反應,他究竟是心胸寬廣還是在韜光養晦憋陰招,李鹿看不出來,不過他也不打算深究,他們根本不是一個段位的棋手,半吊子書生吳用自比諸葛,李鹿卻看不上這區區二百人團夥的軍師位子,更不屑於跟吳用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