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海州（下）
“他們隨時可以出海。”
“會捕鯨嗎？”
“曆朝曆代都很少有捕鯨的，恐怕不會。”
“沒關係，不會可以慢慢摸索，現在先讓他們帶著自己的漁船出海捕鯨，再多搜羅一些漁民，以後捕鯨需求會很大。”
“喏。”
“今天太晚了，明天讓他們的頭領來見我，我跟他們詳細說說。”
“喏。”
“‘那些人’是誰？”李鹿一直冷眼旁觀趙樞和梅掌櫃的對話，等梅掌櫃走後才湊過來問。
“海匪。”趙樞一臉無所謂地說道。
“什麽？”李鹿感覺自己似乎幻聽了。
“ㄏㄞ海，ㄈㄟ匪，海匪。”
“你找海匪幹什麽？”
“當然是做事啊。”
“匪人怎可信？”李鹿有些擔憂。
“莫急，本來都是良民，朱勔那東西在東南盤剝太狠，很多漁民活不下去隻得落草為寇，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海就隻能當海匪了，我這也是做好事。”
“雖然覺得有什麽不對，卻不知如何反駁，你還是拿捏好。”
“你把心放到肚子裏，他們不是殺人劫財的響馬，除了駕船捕魚什麽都幹不了，說是海匪，也就隻能搶小隊商船，放到陸地上給他們刀讓他們殺人都不利索。”
“但願吧，你找他們隻是為捕鯨？還有，捕鯨幹什麽，鯨肉好吃嗎？”
“我也沒吃過鯨肉，我想要的是鯨油，有大用。”
在礦物質潤滑油被發明之前，鯨油一直是最優質的潤滑油，趙樞作坊裏的水力機械，還有馬車，鍾表，以至於以後必然要發展的槍炮，都需要大量的潤滑油。
反正現在還沒開始大量捕鯨，不存在瀕危的情況。
第二天梅掌櫃帶來了那些人的首領，一個身材矮壯皮膚黝黑直接粗大的漢子，進門納頭就拜，
“草民林七，拜見郡王殿下。”
老百姓起名字真是隨便……
“是‘閣下’。”
“草民萬萬不敢當郡王如此稱呼……”
“誰稱呼你了……我說郡王是‘閣下’而不是‘殿下’。”
戲文裏的稱呼一直很混亂，老百姓對於貴族的稱呼大都由戲文中得來，趙樞又想起當初糾正牛頭村那個裏正有多費勁了。
不過這林七很明顯比田二七聰明些。
“是，郡王閣下。”
“起來吧。”
“謝郡王閣下。”
“知道我要你們幹什麽？”
“捕鯨，草民等捕過鯊魚，想來跟捕鯨差不多。”
“差多了，一頭抹香鯨長六丈，比我新造的這兩艘船還要大。”
“草民等一定會想辦法幫郡王捕到鯨的。”
“你有什麽辦法？”
“可以悄悄劃船靠近，用魚叉或漁網。”
“沒用的，鯨太大了，你們那小魚叉扔上去就像撓癢癢一樣，它一翻身就能拍翻你們的小漁船。”
“敢請郡王賜教。”
“我會給你們弄一架床弩，還有特質的箭頭，你們把繩子一頭綁在箭杆上，另一頭綁在羊皮筏子上，距離多遠射箭你們自己摸索一下，射中後把羊皮筏子扔下去，然後你們跟著筏子跑，等鯨乏力浮出水麵換氣，你們再用標槍，魚叉，弓箭和床弩攻擊，直到殺死後打撈。”
“草民記下了。”
“嗯，我會派大船跟著你們，打撈後扔進大船裏運回來就行了，你去吧，這事做好了自會有的獎勵，還會有更重要的事交給你們。”
“你怎麽會捕鯨的？”林七走後，李鹿問道。
“書中自有捕鯨法。”趙樞當然不能說是前世反對腳盆國捕鯨的新聞裏學到的。
“什麽書？”
“鯨書。”
……
趙樞又跟梅掌櫃商量了一下船廠的規劃，事情都談妥後啟程往回走。
還在刮西風，眾人隻得騎馬回去。
“哎？你說為什麽應天的橋怎麽都這麽高啊？”
走到應天，趙樞帶李鹿來上次的酒樓吃大餐，二人坐在臨窗的桌旁，李鹿打量著窗外的街景問道。
“去年應奉局運花石，橋太低過不去，他們就把應天府運河上的橋全拆了，這些都是新建的。”
“這幫狗東西，我聽說他們以前還用糧船運花石，搞得京城周圍糧價比往朝高一成半，不過這半年倒是不用了，是不是官家不要花石了？”
“蔡京覺得朱勔動糧船太過了，過年時敲打了他一下。”
“蔡太師還是好人啊，就是貪了點，你說蔡太師那麽大年紀的人了，半截入黃土，還貪戀權勢搞這麽多錢幹什麽？”
“我哪知道，我又不是蔡京……你明天先回京，繼續去學校講課。”
“好，那你呢？”
“我去拜訪一家朋友，遲兩天回去。”
趙樞要拜訪的自然是梅家，第二天讓侍衛護送走李鹿，把剩下的侍衛留在館驛，隻身前去拜訪。
去梅家之前趙樞還在瞎想，竹櫻和梅竹鬆是竹字輩，他們的父親會不會是蘭字輩？梅蘭×？那就有意思了。
竹櫻的父親是梅家現任家主，等在府門外迎接，讓趙樞失望的是他老人家並不叫梅蘭什麽，而是名為修嶺，他們家字輩取自《蘭亭集序》，茂林修竹，竹櫻的祖父叫作梅林淵。
想不到這個商人家還挺講究。
進梅府後，趙樞知道他們家為什麽講究了。
趙樞隻知道竹櫻家是杭州絲綢商家，本以為隻是中層商人，府邸倒是挺大，比趙樞的王府大個三倍左右，不過裝飾和家具都很簡單低調，宋朝從官家到小民，自上而下都崇尚簡樸的風格，就算當今官家擴建宮殿修建園林，也沒有用很名貴的材料。
至少花石本身價值不算高……
然而，觀察細致的趙樞發現，梅府侍女雖然隻淡施粉黛，但她們的衣裳竟然都是上好的紗羅，搭配精致的蘇繡，趙樞為了前來拜訪，專門穿了一件自認為不錯的衣服，但也就是梅府普通侍女的水準。
原來竹櫻家是土豪啊……
這是商家的小手法，生意夥伴來家裏談生意，看到家裏的侍女都穿的如此名貴，見識不夠的恐怕當場就會被唬住了，自然不會對這家的實力產生質疑。
交談中，趙樞了解到梅家世代經商，從梅修嶺祖父輩開始發家做大，到竹櫻是第四輩。梅家經過三代經營，傳到梅修嶺的手裏已經是兩浙路數一數二的絲綢商。然而由於近些年應奉局在東南的亂搞，生意每況愈下，梅家都不太看好東南短期內的形勢，早就想來江北避避風頭，正趕上趙樞讓竹櫻勸家裏北遷，於是就先把家搬到應天，剩下的生意計劃年內逐漸轉移到北方來。
不得不說梅家生意能做大是有原因的，據梅修嶺所說是梅家高層集體意識到東南不安穩，而不是某個人的決定，足以看出這個家族高層皆是高瞻遠矚之人，這已經是半隻腳踏入統治階級的準豪門了。按照一般豪門的發家路徑，他們會投入大量資金在小輩的教育上，隻要出兩三個官員，熬上一二十年爬上官場中層，那這個家族就會成為正式的上層地主階級，通常來說隻要不犯事，大概率可以延續到王朝末期，如果會站隊的話，順利傳承到下個封建王朝也不是沒有可能。
當然，除開正路，也有捷徑可走，比如自家女兒能得聖眷，或是幫自家優秀的男子入贅到天家，或是迎娶宗室，那就可以直接跨過二十年經營，一腳踏入統治階級。
有能力的家族會選擇雙管齊下，梅家便是如此，從梅林淵開始辦學堂培養年輕人，已經有幾個升到州學，請到了幾位名家指點，想來十年內就能有年輕人升入太學。
另一方麵，十七年前，當今官家剛即位之時，當時的家主梅林淵費盡力氣把家中小輩裏長相最出眾的竹櫻送入新皇宮中，希望族憑女貴，不想中途被趙樞截了胡。
雖然沒傍上官家，不過一個郡王府大官家的身份也足夠了，這兩年建安郡王府一直在充當狐假虎威中老虎的角色，梅家扯著趙樞的虎皮做起生意來越發順利，也躲過了應奉局的盤剝。現在形勢大好，隻要趙樞不犯事，即便家中二十年出不來進士，也不至於衰落。
不過便宜不能白占，在征求了竹櫻的意見後，趙樞決定拉梅家下水。
寒暄過後，趙樞花了半小時向梅修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
“郡王的意思是——兩家合夥做海貿。”
趙樞洋洋灑灑囉嗦了一堆話，梅修嶺隻用七個字就概括了。
“沒錯，梅老先生你看，你們家在北方的勢力小於江南，就算我幫你們占領一些市場，恢複元氣起碼也要三五年時間。日本彈丸小國物資匱乏，咱們這的絲綢，紗羅，刺繡等等都可以在那邊賣出高價，還有銅錢，日本缺錢，從唐朝開始就用咱們華夏的銅錢。跑一趟海能得兩三倍利潤。雖然海貿確實風險大，但算上損失，利潤也在一倍以上。”
曆史上日本的青銅技術有些落後，長期鑄造不出合格的銅錢，所以流通最廣的反而是唐宋的錢幣，而後來雖然鑄造技術得到提升，但從南宋開始就進入了長達七百年的幕府時代，隻維持表麵上的統一，實際上四分五裂，自然沒有哪一方的錢幣能大範圍流通，這一現象直到江戶時代才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