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政和七年(下)
眾人都知道趙樞喜歡和稀泥的習慣,都微笑著看他。
“咳,爹爹教導的是,不知爹爹最近出宮沒有,可否聽過坊間的說書人最近正在流傳一本叫《三國演義》的白話小說?”
“這倒是沒聽過,是像封神榜一樣法寶滿天飛啊,還是像西遊一樣騰雲駕霧啊?”
雖然《西遊記》和《封神演義》都是明清才成書,但現在都有各個版本的口述版。
《三國演義》自然是趙樞口述給酒樓說書藝人的,當然趙樞沒有厚顏無恥地說自己就是作者,隻讓說書人說是從師傅那裏傳下來的,這本前世的曠世名著一經推出便飽受關注,不僅酒樓人滿為患,還有些書生在酒樓一坐就是一整天,想要把書抄下來慢慢看。
“啊……爹爹,這個三哥剛帶孩兒去聽過,”老七趙栩說道,
“孩兒最喜歡趙子龍長阪坡七進七出救阿鬥。”
“哦,是嗎?來,給爹爹講講。”官家有些好奇什麽故事讓這個十一歲的兒子這麽入迷,笑著問道。
“嗯,趙子龍就是趙雲,他是劉備手下的大將,三哥說劉備就是三國時期蜀漢的昭烈皇帝,當時曹操南下打荊州,劉表病逝,他兒子劉琮投降曹操,劉備不得已要逃跑,荊州十萬百姓自願跟隨。身邊的人都勸劉備拋下百姓走,劉備仁厚,不願拋下百姓,結果被曹軍追上,在長阪坡大敗,夫人孩子都丟了,此時趙雲單槍匹馬殺回去……”趙栩把酒樓聽來的趙子龍單騎救主的故事說了一遍。
“後麵還有首詩,孩兒記不得了。”
年輕人記性就是好,趙栩竟然把故事內容記得大差不差。
“嗯,果然是猛將啊,嗬嗬,栩兒記性不錯,後麵那首詩是是什麽,楷兒可還記得?”
“記得,這一回名為‘劉玄德攜民渡江,趙子龍單騎救主’,章末詩為‘血染征袍透甲紅,當陽誰敢於爭鋒!古來衝陣扶危主,隻有常山趙子龍。’爹爹,此書應是說書匠在《三國誌》的基礎上改編,這‘趙子龍單騎救主’便是史書所沒有的,但此等戰事聽起來便讓人熱血沸騰,此等猛將也讓人有求之不得之憾。然而,誰又敢說,我大宋便無如此猛將呢?孩兒認為,我大宋兵多將廣,未必沒人比得上這常山趙子龍。”
《三國演義》裏這樣的詩有很多,趙樞大部分都不記得了,但這首是無論如何也忘不掉的。
“正是!”官家也對故事中的趙子龍感到神往,脫口讚道。
“樞兒啊,找人聽說書匠把這書從頭到尾說一遍,抄下來,給為父送一份。”
“孩兒記下了。”
“哎……如此猛將……可這跟你對北地的見解有什麽關係?”官家才發現自己跑題了。
“額……爹爹,趙子龍和孩兒的想法沒有關係,是七哥兒突然想到的……”
……
“咳……孩兒所說的,是另一個故事。”趙樞決定這次不麻煩大哥了,自己打破尷尬的氣氛。
“此書把赤壁之戰寫成諸葛亮和周瑜共同的計謀,說龐統巧授連環計,諸葛亮借東風火燒曹軍八十萬,曹軍大敗,曹操落荒而逃,被東吳圍追堵截,馬不停蹄逃了一夜。
吧啦吧啦……
這便是‘諸葛亮智算華容,關雲長義釋曹操’。”
趙樞學著說書人的語氣講了一段華容道,眾人回味。
“果真是至義之人啊……”官家讚歎。
“五哥還有呢?這些說書人還沒說到,你別回府了,在宮中多住幾日把故事講完吧。”
趙栩拽著趙樞的袖子央求道。
“可五哥兒想說的,不隻是關雲長的義薄雲天吧?”趙桓望向趙樞。
“是啊,雖是虛構,但同一個故事,不同的人從不同的角度,便能得到不同的感悟,若把當今的天下大勢代入進去,大哥三哥能看出什麽呢?”
“既然在此書中,諸葛亮神機妙算,那他派關羽去華容道攔截曹操,就必定提前算好關羽會將曹操放走……”趙楷沉思道,
“那他為什麽還要派關羽去呢?”趙杞也疑問。
“因為諸葛亮根本不想殺曹操。”趙桓眼中一亮,已經明白了趙樞的意思是。
說起來趙桓雖然對外一塌糊塗,但也是個政治嗅覺極高的人物,第一次聽華容道的故事便很快理清其中關係。
“為什麽?”很明顯趙杞沒有趙桓的智商。
“按這書中形勢,若是劉備殺掉曹操,那北方必定群龍無首,便會陷入混亂,孫權便會趁機坐大,甚至直接吃掉劉備然後北上擴大地盤。五哥兒是想說,如今咱們宋遼金也是此等形式,現在女真就是剛在赤壁大敗曹軍的東吳,若是讓他們滅遼,接下來就會威脅到咱們。”趙楷也明白了趙樞的用意,
“哎……五哥兒的意思是,不能聯金滅遼?”
“可……那也可以抓住不殺啊……”趙杞還在糾結這些細節。
“嗬嗬,老六啊,抓住不敢殺,那還抓什麽?況且抓住曹操不敢放,北方一樣會亂。”趙桓耐心幫弟弟解釋。
“嗬嗬,三哥,我可沒這個意思。”
“嗯?”
“你說的這些不是我的意思,而是你自己想的,我既不支持聯金滅遼,也不支持兩不相幫。”
“那你到底什麽意思?”趙樞這次把趙桓和趙楷都繞暈了。
“現在的情況是,北邊有兩隻老虎打架。三哥主張幫一隻老虎滅掉另一隻,而大哥認為,隻剩一隻老虎,便會來吃咱們,所以還是坐山觀虎鬥才好。”
“不錯。”趙桓表示同意。
“錯了。”
“錯在哪裏?”趙楷也覺得沒錯。
“錯在大哥和三哥想得太多。兩隻老虎打架,我們隻有幫一隻,或是幫另一隻,沒有第三種選擇,我們在一旁看戲,表麵上是兩不相幫,實際上就是在幫助強的那隻吃掉弱的那隻。大哥的主意,表麵上看似乎跟三哥相背,實際上是一樣的,不同的是,大哥更加保守。”
“是這個道理,若依桓兒所想,女真依然能滅遼,而女真獨吞遼國,對咱們沒有絲毫益處。所以,樞兒的意思是讚同聯金滅遼收取燕雲了?”
“爹爹,孩兒也不是這個意思。”
“嗬嗬,樞兒啊,你都把為父繞暈了,講直白些可好?”
“嘿嘿,爹爹,是您讓孩兒說出不同於大哥三哥的想法的。那孩兒認為,我大宋隻有兩條路可走,而大哥三哥說的,都不在其中。”
“哪兩條路?”
“一,我大宋發兵滅遼,然後一鼓作氣滅掉金國。”
“哈哈,老五說笑了,我大宋雖然兵精糧足,但恐怕還沒這麽大胃口,何況還有西夏未滅,如何北上遠征?”
“那便隻有第二條路可走……”
“第二條路,現在金強遼弱,當聯遼抗金,像三國一般,形成三足鼎立之勢,以圖後進。”趙楷替趙樞說道。
“女真對遼國有滅國之患,但與我大宋遠隔千裏,越國以鄙遠,聯遼抗金,且不說從遼境經過不靠譜,就算贏了,好處也是遼國獨占,難道還能讓他們給咱們歲幣不成?再說如果遼國想翻臉,隨時可以反戈一擊,我們能有什麽好處?”不想趙樞反駁道。
“額……不聯金滅遼,也不聯遼抗金,還不能坐山觀虎鬥,那你到底想怎麽辦?”趙桓徹底被繞暈了。
“這隻是個不成熟的想法,姑且說來一聽,爹爹和二位兄長就當我胡言亂語,我們可以……”
晚宴結束後,趙樞還是堅持回王府過除夕,雖然離宮城不遠,官家還是派了一對侍衛護送。
趙桓和趙楷並肩走在宮城內,
“老三,你覺得老五的想法如何?”
“嘿嘿,五哥兒生意做久了,有些……”
“商人氣。”
“是啊……”
趙樞回到王府後,給護送的侍衛每人賞了十貫錢,開封城內禁軍一個月工資十五貫,趙樞已經很大方了,眾人拜謝後離去。
剛進三進院,就看到竹櫻和白露點著油燈在涮火鍋。
趙樞本來覺得自己吃了半飽,突然又被勾起食欲。
“剛賞賜的羊?”
每年新年大宴群臣後,官家會賞賜吃食,趙樞收到的是五隻羊,兩石米,五石麵,二鬥米酒。
“嗯,跟外邊買的沒什麽兩樣。”
“白送還這麽多話?”
“晚宴吃的如何?”
“不如天然居和鼎香樓的菜好吃。”
“白吃還這麽多話?”
“哈哈哈哈哈……”旁邊的白露被二人的鬥嘴逗樂了,很不淑女地笑了出來。
趙樞決定不跟竹櫻一般見識,選好了調料,自顧自坐在一旁吃了起來。
“你不是吃過了嗎?”
“席上光顧著說話,沒吃多少。”
“那我再去切點肉片。”
“你就不能跟人家白露學學。”白露走後,趙樞又嫌棄竹櫻不夠體貼。
“不能。”
……
“爹爹問我們關於北地的意見了。”
“你說讚同聯金滅遼了?”
“大哥主張看戲,三哥主張聯金滅遼,我本來想和稀泥的,爹爹非讓我說自己的看法。”
“那你什麽看法?”
“……我說出來你別笑啊。”